Shadow

赐我梦境,不要清醒

有限·二(现代AU/医生虹×科研蓝)

       手术室门口突然投下一片高大的黑影,蓝兔抬起头,大奔正低头曲膝挤进手术室,一如往日大大咧咧地抱怨着:“这门到底什么时候加高啊,每次进来都这么憋屈。”

       蓝兔莞尔一笑:“谁让你与众不同呢。”

       大奔罩上口罩,弯腰掏了掏下层的抽屉,一层层拉开都空空如也,又站起身扬起胳膊从最顶层的柜子里掏出一把形制不同的注射器,挑出一个2ml的递给蓝兔,把剩下的塞进刚才拉开的抽屉里:“长得高多好啊,你们这梯子,我就从来用不着。”

       蓝兔正在抽阿托品,灯光在玻璃瓶壁上折射出雪花一样的光芒:“8号无菌手套没有了,今天的手术你做医助就行。”

       “好嘞!”大奔几乎是兴奋地应了一声,明显心情大好,术前准备也做得更利索。

       蓝兔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白大褂要穿XXL的七尺男儿,竟然有些怕血,跳跳当初可是花了很久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大奔也曾嘟嘟囔囔地抱怨:“干娘本想让我学医,传承她的事业,谁知道我竟然怕血,这不,不得已才让我来干这行,谁知道搞科研的也天天见血。”

       可即便是怕血的人,也会有暴起伤人的一天。

       “莎丽昨天大夜?”蓝兔竖起注射器,缓慢推动活塞排出空气。莎丽不值大夜班的时候,大奔早上来时身上总有饭菜的香气。

       大奔正在抽舒泰,看着注射器的双眸目不转睛:“是啊,我走的时候还没下班。”

       莎丽是是虹猫的同事,是虹猫的师妹,也是大奔的未婚妻。早在虹猫还在医学院的时候,蓝兔就与莎丽混熟了。第一次见面说来可笑,虹猫做助教的第一门课,蓝兔在门外等他。低年级的小学弟看见蟾蜍吓得畏畏缩缩,虹猫好说歹说劝他拿起来,小学弟终于伸出手,蟾蜍突然鼓鸣出声,学弟竟吓得把蟾蜍丢了出去。眼瞅着一团黏糊糊的东西四脚张开朝自己扑来,非医学出身的蓝兔一下子傻了眼,幸亏从走廊经过的莎丽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蓝兔,抓住飞来的蟾蜍,在蓝兔还没回神时就踹开门大喊:“谁啊!这么浪费实验动物!”蓝兔和虹猫隔着莎丽面面相觑,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小学弟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来:“是我的……啊啊啊你不要把它给我!”

       率性果决的姑娘自有光风霁月的魅力,蓝兔当初也没料到,这么一推一抓,就是十年闺蜜,也从未想过,当时对自己实验技术崇拜得紧的同门师弟,不知从何时开始对着自己闺蜜叫老婆。

       当然更没有料到,那个被蟾蜍吓得面色惨白的小学弟逗逗,竟是出身医学世家,天赋异禀,神经外科一道走得顺风顺水,虹猫刚完成第一台手术,就有病人称逗逗为“神医”了。连虹猫都曾笑言:“还好主攻方向不同,还能拿术业有专攻当幌子,否则若被自己亲手带的学弟超过去,面子上真挂不住。”莎丽倒是对此不以为意,常常拉着问各种病例,当然莎丽做的饭,吃得最多的,除了大奔就数逗逗了。

       当年的蟾蜍窘事自然也成了这群朋友时常互嘲的黑料之一,跳跳最是嘴上不饶人的,每次都被逗逗满屋子追着打。

       也正是多亏逗逗,这场灾难才有了因果。

       蓝兔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这些琐事堆积在一起,就像偶然间掉落的叶子,一片两片没有任何意义。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回头再看,才发现命运早早显示了它的脉络,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读不出罢了。

       跳跳抱着环氧乙烷灭菌框走进来,短袖手术服显出他精瘦的手臂上条理分明的肌肉:“可以开始准备了。”

       蓝兔定了定神,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正指向七点十五分。她把手里的注射器递给大奔:“去打阿托品【1】吧,我来计时。”

       大奔趿拉着橡胶鞋进了猴舍,很快就拿着空了的注射器回来。怕血却不晕针,打针又快又准,这一矛盾的特点跳跳在刚认识大奔时也消化了很长时间。

       蓝兔正背对着门用酒精擦拭仪器台,听到大奔回来的声音,头也不抬地说:“去把高压灭菌锅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这回……能成吗?”回应她的不是一贯的爽快应承。蓝兔甚至在这话里听出了犹豫和恐惧。

       蓝兔从不觉得这恐惧是坏事。他们需要这样的恐惧,来提醒自己始终保持敬畏和审慎。但恐惧也是科研最大的敌人。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

       蓝兔停下手,转身直视他的眼睛。大奔的眼神有些躲闪。蓝兔知道,Bill是跟他同时进实验室的猴子,他总是很喜欢它,偷偷喂它花生葡萄,引得隔壁的Amanda常常暴走。这次尝试无论成败,Bill都不会留在这里了。

        “我们能做的有限。但不能不做。” 大奔很高,蓝兔必须仰起头。

       沉默很久,大奔点了点头:“我去拿高压蒸汽锅里的东西。”

       蓝兔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只有在不合时宜的犹豫里,她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会对那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俯首帖耳。他粗放,豪爽,大大咧咧,做事偶尔不够仔细,可在至真至诚的爱里长大的人,心里始终保留了至真至诚的柔软。

       虽然这爱,他已经失去了。

       疾病夺走了太多东西。

       蓝兔继续给仪器台灭菌,又清点了环氧乙烷灭菌框里的器材,从柜子里拿了几双6号半和7号无菌手套备用,然后静静地看着挂钟。阿托品和舒泰之间要间隔15分钟,早先蓝兔习惯把所有准备工作都提前做完再去打舒泰,是虹猫后来说,不如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留在这段时间做。

       “做事情可以定心凝神,免得你每次做手术都紧张。”那次跳跳出差,大奔因为照顾莎丽请了假,整组只有蓝兔一个人,蓝兔没办法,只好把好不容易休假的虹猫拉来做医助。手术前蓝兔紧张得在房间里转来转去,虹猫看得头晕眼花,最后实在忍不住,好笑地拉了她坐下,缓缓按着她的肩膀:“别怕,我在呢。”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蓝兔渐渐平静下来,想了想,就没有提他第一次做手术时委屈得像只小橘猫的事。他们互相参与了前半程人生,没有理由不一起走这后半程。

       “15分钟了。”跳跳出声提醒。蓝兔一直觉得跳跳是个很神奇的人,他不出声时,你似乎察觉不到这个人的存在,可他总能在关键时刻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大奔拿着先前装好舒泰的注射器,又趿拉着鞋进了猴笼。再出来时,抱着已经被麻醉的Bill。它前段时间一直放假,体重又涨了不少,现在浑身的毛鲜亮浓密,被大奔这么抱着,就像一只大猕猴桃。

       Bill是只健康又聪明的猴子,和其它所有猴子一样,桀骜好斗,又深知该在什么时候乖巧。他本不应该承担这样的任务。

       其实,到了这种时候,早就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了。

       人生半途里所构建出的稳定的、牢不可摧的信念感和意义感,在生活的随机性面前,就像沙堡一样,潮水一来就灰飞烟灭【2】。

       显微镜暖黄色灯光和无影灯冷白色的光汇聚在一处。

       “开始手术吧。”

       

       开头照例是冗长又无聊的剃毛和消毒。这些活儿跳跳一个人就能做,蓝兔控制不住地开始走神,思考今天的手术需要多久,思考如果这回真不成该怎么办,思考整个故事的起源。

       蓝兔的导师喜欢把一个研究称为一个故事。而这场疾病从一开始,就像个悲哀的寓言。

       灾难的开始总是突如其来又悄无声息。一个癫痫症患者的家属不满亲人预后,持刀砍向手术主刀医生莎丽。当年徒手接下蟾蜍的姑娘,一样徒手接下了劈来的刀。早在我们诞生以前,未曾谋面的祖先就将他们千万年的智慧藏在我们身体里,这些智慧保佑我们绝境逢生,却从没告诉我们活下来之后的路该怎么走——莎丽条件反射地用右手接刀,右手手掌和前臂肌腱断裂,正中神经和尺神经,都断了【3】。

       一个医生没有右手,就像一个侠客无法握剑。

       大奔和派出所民警几乎同时赶来。那时莎丽正在抢救,大奔一言不发,上去就对行凶者狠狠地揍,虹猫和逗逗一左一右地拉他,根本劝不住。血流得满地都是,辨不清是谁的。

       方才行凶的转眼成了被打的,一边挣扎一边哭号:“你们都发过誓的,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这就是你们医生的职业道德?”

       大奔红了眼睛,神情阴戾得吓人:“我不是医生,我没对希波克拉底发过誓,我只对她发过誓。我说过要保护她。”

       出警的民警们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谁也没动。直到医院高层领导、大奔的干娘赶来拉住大奔,领头的警察——后来蓝兔知道,他叫牛旋风——才掏出手铐,带走了行凶者。临走时他看了大奔很久,最后只留下一句“下不为例”。

       五天以后,牛旋风又来了医院,只是这回,是被救护车送来的。莎丽苏醒还不到一个小时,牛旋风因抢救无效死亡。两天后,行凶者在看守所里暴毙。又过了一周,大奔干娘突发重症,在ICU里待了不到24小时,呼吸停止。

        “我们能做的,其实很有限。”虹猫说这话时,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蓝兔天天看人穿白大褂,但从来没有见过谁比虹猫穿得更好看。他像一个白衣剑客,行走在刀剑江湖里,从容不迫又气度凌云。他说话时语气很平静,可蓝兔能看见他眼里的疲惫,比剑客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更疲惫。蓝兔踮起脚,伸手揉着他的太阳穴,话出口时几近哽咽,仍勉力笑着:“会好起来的。”

       太多悲剧接踵而至,冲垮了蓝兔心神。大脑总是倾向自我保护,这段回忆被屏蔽得七零八落,她只记得虹猫忙得晕头转向,她也因为大奔请了长假而不得不承担实验室大部分工作。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有一整个星期没有见面。

       纪念日那天早上,她睁开眼时,人照例是不在的,但是床头柜放着一枝插在水里的桃花,瓶子下压着一张卡片。

       “等我们都忙过这阵,再补过今年的纪念日。”

       蓝兔还记得自己当时笑了:“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flag呢。”

       想到这里,蓝兔又笑了笑。

       原来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像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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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舒泰是麻醉剂,阿托品打在舒泰前,起到保护心血管的作用。

【2】摘自“小声比比”公众号1.27日推文《2020年真是地狱开局》,原文“我们似乎是在得到某种提醒:我自己所认为的,自己构建出的稳定的、牢不可摧地生活,在生活的随机性面前,就像沙堡一样,潮水一来就灰飞烟灭。”

【3】你可能看出来了,这是根据陶勇医生的情况改编的。悲剧最残忍的地方就是,它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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