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有限·三（现代AU/医生虹×科研蓝）

    “换无菌服吧。”跳跳的声音隔着口罩，听起来沉闷又遥远。

       蓝兔为他打开水龙头，试了下水温。实验室只有夏制短袖手术服，就算室内有暖气，穿着也有些冷，所以在别的方面蓝兔格外留心，能用温水就不用凉水。等跳跳用普通洗手液洗完手，蓝兔小心地挤上外科专用洗手液。跳跳左右搓掌心指尖手腕的时候，蓝兔瞥了一眼趴在手术台上的Bill。被耳杆固定住的猴子，耳朵往往招风耳般竖起，虹猫第一次来看他们做手术时，还好奇地摸了摸。

       Bill熟睡的样子很乖巧。这一点很像他。

       跳跳洗完手，双手朝上平举在胸前。大奔递过来高压蒸汽锅灭过菌的一个布包，蓝兔小心地捏住外面包裹的一层布，跳跳抓住里面防护服一角，提起防护服展开套在身上。

       “别的组都用一次性无菌防护服了，只有咱们还这么勤俭持家。”手套在袖子里，跳跳侧过身背对蓝兔。

       蓝兔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伸手给跳跳系上后面的带子：“没办法，养猴子比较花钱。”

       系到最紧，防护服仍然松松垮垮，蓝兔发愁地看着他：“L号太短，XL又太大，要不再给你单独订一件吧。”

       蓝兔看不见跳跳的神情，但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玩笑：“不敢给蓝组长添麻烦，我回去吃胖点就好了。”

       他总是长不胖，这点曾让楼下的实验员达达气得跳脚——有段时间达达不知怎的，特别贪吃，身材肉眼可见地走了样，好在后来又恢复了过来。

       蓝兔轻笑一声，给他套上防护面罩和防护镜，大奔已将7号无菌手套递过来，蓝兔捏着包装纸展开，跳跳这才从袖子里伸出手，拎起无菌手套戴上。

       蓝兔想了想，又向大奔要了一双：“戴两层吧。还是小心些好。”

       跳跳正在铺灭过菌的创巾，闻言又想玩笑，抬起头正对上蓝兔忧心忡忡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顺从地伸出手。

       现在可禁不起什么意外了。

       有了无菌手术台和穿无菌防护服的人，氛围就紧张了起来。跳跳也一改往日没个正形的模样，神情专注：“立体定位仪。”

       大奔从环氧乙烷灭菌框里翻出一个包裹，撕开包装哗啦一声倒在无菌手术台上。

       “坐标。”跳跳弯下腰安装定位仪。

       蓝兔看着昨晚贴在墙上的便利贴：“AP 40.4，LM 7.5，左半球。”

       跳跳抬头瞥了那张纸一眼：“决定在FEF了？”

       蓝兔点点头：“之前虹猫提到过比较显著的早期病征，其中有一条是记不住物体的allocentric location。不看一下FEF我不放心。【1】”

       跳跳严肃的神情里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对着大奔挤了挤眼睛，大奔气哼哼地回瞪了一眼，也只一来一回的功夫，很快两人又继续专心做自己的事。蓝兔心下了然，见怪不怪地一笑。

       大奔几乎是蓝兔一手教会的师弟，研究手法一脉相承，跳跳却是从别处来的。他当年的导师黑心虎，是业界顶厉害的人物，可跳跳看不惯他。

       “业内什么是热点就做什么，明知道别的组马上要出成果了，故意剽窃手法抢发文章，不探讨研究意义，只要影响因子和低投入高产出，这样的研究，不值得做。”

       当年因为研究意见相左，跳跳与黑心虎几乎决裂，后来干脆放弃博士学位，重新申请海外院校，大好年华白白蹉跎了。蓝兔后来从虹猫那里听说了跳跳家里与黑心虎还有别的渊源，只是往事晦暗，蓝兔也无意刨根究底。

       接受了不同的系统训练，大奔和跳跳常因研究思路起争执。昨天大奔和跳跳对着MRI结构像看了一个下午，也吵了一个下午，到底没个定数，最终还是采用一贯策略——蓝兔拍板。

       几回这么争论下来，蓝兔不得不感叹，大奔虽然基本功扎实，但还是比不上跳跳慧眼如炬。

       年华不会白白蹉跎。它终究还是留下了礼物。

       跳跳盯着立体定位仪指向的位置：“有点太靠前了，开颅窗会比较困难。”

       “覆盖到这个范围就行了。”蓝兔妥协得毫不犹豫。

       就像虹猫所说，他们能做的，其实很有限。

       “颅钻和钻头。”

       “纱布。”

       “生理盐水。”

       “醋酸氯己定。”

       跳跳每说一句话，大奔就从环氧乙烷框里找出一包东西倒在手术台上，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跳跳防护服里翁声翁气的简短命令，哗啦的倾倒声，和颅钻令人不适的摩擦声。高速旋转的金属钻头无坚不摧，骨头很快变成细碎的尘埃。

       干自己这行的，没少见骨灰。在蓝兔的人生里，真正将骨灰与死亡关联的，是大奔干娘的葬礼。

       六嫂固执地要把骨灰撒在快活林里，大奔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个近乎传奇的女子，半生都在医院生死一线闯荡，不过想给大奔撑起一个家。

       骨灰撒出的时候，蓝兔听到了逗逗的话。个体的死亡每天都在发生，真正可怕的是将集体与死亡关联。

       “虹猫，又有人出现类似症状了，我觉得情况不对。我怀疑是传染病。”

       

       跳跳突然出声：“蓝兔，你可以准备了。”

       蓝兔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去换手术服。” 指针指向十点一刻。

       还好，今天或许还能赶上晚饭。

       换好无菌服，无影灯的灯光冰冷地打下，蓝兔恍惚间有些目眩，好像打下的是那一天的日光。

       “我们没有证据。我们连传播途径都无法确认。”

       “可如果真的是传染病，再不控制就晚了。”逗逗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集体就像个电信号放大器，任何微弱的不确定都会被放大成恐慌。

       蓝兔深深吸了一口气。病毒转染是最关键的步骤，不能出错。

       显微镜下微型注射器里的液体消失的时候，Bill突然颤抖了一下，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呼吸机。大奔一个跨步上前，大手握紧麻醉剂通气控制旋钮。三人静静地等了一会儿，Bill没有再动，呼吸机上显示心跳正常，体温正常，血氧正常，三个人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

       大奔松开了手，后怕似地拍着胸口：“还是小鼠方便，易获得，好控制，成本低，效果好。每次给猴子动手术我都生怕他们扛不过去。”

       蓝兔莞尔一笑：“要不是小鼠用不了，我也不愿意用猴子。”

       为了说服领导层，虹猫和逗逗赌上自己的前途，瞒着周围人私自从疑似病例里提取脑脊液。毒株分离是楼下实验室的达达做的，他一开始并不情愿。他不怕被督察发现停职处分，也不怕被传染，只是妻儿在侧，他不能不顾念。最后说服他的是跳跳，大奔追问跳跳说了什么，跳跳只是淡淡地笑：“他也明白如果逗逗的猜测正确意味着什么。”

       覆巢之下无完卵，所谓“人类命运共同体“只有在大厦将倾时才有意义。

       偷偷找实验室转染病毒建立疾病模型的是蓝兔，她熟识的人里几乎没有谁用小鼠做实验材料，打听来打听去，最后竟然是黑心虎的儿子主动出手帮忙。然而五只小白鼠，无论是呼吸道、体液还是直接向神经元转染，都没有表现出症状，蓝兔甚至一度怀疑虹猫的判断出了差错。

       那时候蓝兔正在训练Gary做一个复杂的经济决策任务，一向优秀的Gary不知为何表现得越来越差，一开始是行为偏离模型预期，后来甚至在上猴椅时跌跌撞撞，抗拒又惊恐。虹猫那段时间很抑郁，来陪蓝兔时总是靠在训练间门口，长时间地一言不发。蓝兔一面担忧虹猫累坏了，推他去休息间小憩，一面操心Gary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仔仔细细地检查。

       故事的开端总是突如其来又悄无声息。

       在小鼠身上复现失败的疾病，最终出现在Gary身上，而直到Gary出现类癫痫发作的症状，蓝兔才意识到这一点。

       后面的事蓝兔没有亲身参与，只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转述。

       虹猫和逗逗尽了最大努力说服医院领导层，市卫计委却还在犹豫。是莎丽穿着病号服从医院挣扎着跑来，像当年那样气势如虹地踹开办公室的门，用左手揪住卫计委领导的衣领：“我为这件事废了右手，我们科的护士长为这个病丢了命。你呢，你做了什么？”

       大奔站在她身后。

       虹猫和逗逗站在大奔身后。

       很多医护人员，站在虹猫和逗逗的身后。

       虹猫和蓝兔都是相信性善论的。人或许无知，或许懦弱，或许虚伪，但人总是惜命，常常贪心，偶尔共情。即使复杂的悲喜里只有这几点微弱的相通，也足够为他们争取到机会。

       “你们找到传播途径，我向省领导打报告。”

       一个月后公开的流行病学报告里这么写道：“SPCD，一种朊病毒引起的急性进行性神经系统疾病【2】，属于烈性传染病。患者早期多见认知功能失调，如空间位置感知错乱，记忆衰退，无器质性病变，后发展为类癫痫症状，但无局部异常放电的表观征兆。传播途径疑似体液传播和呼吸道传播，仅灵长类易感，部分人群不易感或感染后无症状，原因待查。发展到类癫痫期后致死率高，起病到死亡约5天-1个月，目前发现最长潜伏期为2个月，潜伏期内传染性未知。”

       传染病都有自己的爆发规律，各地报告案例数量火箭般上升，具体临床如何治疗，国家如何应对，蓝兔已没有精力再关心。

       她有自己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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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对于位置的描述有两套系统，一个是以自己为参照系，比如“前后左右”，一个不以自己为参照系，比如“东西南北”，allocentric location是指后面这种记忆位置的方式，FEF是一个可能与这个功能有关系的脑区。

【2】这个病是我瞎编的，几个英文字母分别对应 severe primate congition deficiency。流行病学报告也是我瞎编的，严格的格式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疾病描述有参考疯牛病。有限的专业知识用完了，开始进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