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赐我梦境,不要清醒

有限·四【现代AU/医生虹×科研蓝】

       注射了近十个位点,蓝兔才离开显微镜,转了转因为一直低头观察而僵硬地脖子,对大奔道:“拍照吧。”显微镜的拍照按钮无法消毒,需要医助操作。

       高清照片很快传到电脑上,对照着注射位点,大奔在跳跳的指挥下照片上画下一个个十字,来指明位点和注射剂量。蓝兔又看了眼挂钟。已经下午三点了,难怪开始觉得饿了。她转过头对大奔道:“大奔,你先去吃饭吧。”

       大奔还在做标记,头也不抬:“没事儿,我早饭吃得多。等你们开始封装了我再去。”

       跳跳看了看剩下的活儿,插言道:“蓝兔,你去吃饭吧,吃完回来换大奔。剩下的我一个人做就行。”

       蓝兔摇了摇头:“昨天只灭了两套防护服,我如果去吃饭了,你要是有什么事我都不能再帮忙了。我们一起做吧,能早点做完,晚上七点半还有个视频会议。”

       跳跳也没有再多说。她一向倔强,又不是今天才认识的。

       封颅窗的工作没有注射那么耗费心神,蓝兔只用给跳跳打下手,做些扶钨圈,配牙科水泥之类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跳跳也放松了许多,话开始多起来:“今晚的会议哪几个组参加啊?”

       蓝兔开始数:“咱们组,达达组,美国西北那个组,宾大一个组,NYU的Lilab,日本Suzuki组,德国那边好像还有一个组,我忘记名字了。

       “霍,这么多,岂不得说到十二点。”大奔又开了一包棉签,倒进手术台。

       蓝兔正在搅拌牙科水泥,皱着眉头说:“应该不会。上回开会大家进展都不是很顺利的样子,这回估计也只有Suzuki组有得讲。”手术做了这么多回,还是习惯不了牙科水泥这个刺鼻的味道。

       跳跳向钨圈下面糊牙科水泥的样子很像个粉刷匠:“毕竟是个大组,人多钱多,技术又成熟。国际上多少人指望着他们呢,怕是精神压力也不小。”

       他把空了的橡胶碗递给蓝兔,蓝兔接过来,把自己手里装着牙科水泥的橡胶碗递给他:“Suzuki老师也算身经百战了,不像我们,从头都是虚的。”

       当院长把研究任务分配到这个组时,蓝兔、跳跳和大奔三个人都很惊讶。院长头疼得按着眉心,岁月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减少对人的侵蚀,他两鬓如雪,整个人骤然苍老了许多:“我知道你们组从来没做过疾病研究,但是这个病你们也看到了,只有灵长类能做疾病模型,有恒河猴实验技术的实验室,放眼全省也只有你们和达达两个组。我们也没有办法。”

       蓝兔看了看跳跳,又看了看大奔。两个人重重地点头,蓝兔才上前半步,对院长沉声道:“这个项目,我们接。”

       蓝兔组被拉进了SPCD研究组联盟,曾帮她转染小白鼠的黑小虎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当晚给她打了跨洋电话。

       “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有多难,”他在电话那头近乎歇斯底里,蓝兔不得不把听筒拿远了些,“你们几乎不可能成功,三年五年十年都不一定有成果,你的职业生涯只会白白葬送了!”

       “又不是浪费你的时间,你发什么脾气啊?” 蓝兔莫名其妙。

       黑小虎瞬间沉静下来,蓝兔听见了电话那头肆虐的风声:“也很危险。我想要你活着。”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边都只有呼吸声绵长的呼吸声。漫长的沉默过后,黑小虎语音艰涩:“是为了虹猫吗?”

       蓝兔做这个决定,没有来得及跟虹猫商量。在被拉进海内外研究联盟后,蓝兔才后知后觉地给虹猫截了张图,发微信说:“从此就是你在前线,我在后方啦。”

       过了七八个小时后虹猫才回复了两段语音,声音闷闷的,似乎是透着防护面罩在说话:“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参加的。你之前没做过疾病研究,千万要小心,虽然SPCD的传染性没有普通烈性传染病那么强,但平时一定要注意防护和消毒。家门口有一瓶免洗消毒液和酒精喷壶,你回家的时候记得先擦擦手。我在你实验室也留了两瓶,在更衣室的储物柜里。”

       “不过没事儿,有我在呢,你别太担心,只管做你该做的事就好了。前线后方,我们都会好好的。等忙过这阵儿……啊逗逗在叫我,我先走了。”

       背景音很嘈杂,蓝兔听了很多遍也没听清“等忙过这阵儿”到底是出去旅游还是补过纪念日。

       “不只是为了虹猫。”蓝兔记得那天的落日,夕阳照在朝西的立交桥上,整条路面金光粼粼。一个小姑娘牵着一个透明气球从蓝兔旁边走过,透过气球的晚霞仍旧潋滟昭彰,仿佛她牵着一个太阳。“也为了很多很多人。”

       大奔说得对,他们不是医生,不曾对希波克拉底发誓。但他们都曾对自己心中的信念起誓。

       “呼,终于做完了。开始收拾吧。”指针再一次指向六点五十五,跳跳长出了一口气。

       蓝兔准备在松开创巾钳,被大奔一把夺过:“我来收拾,你们快去吃点东西,准备准备七点半开会。”四点的时候大奔囫囵吃了顿饭,蓝兔和跳跳却是一整天粒米未进。

       蓝兔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时间,才道:“那行,你先简单收拾一下,明天再清洗吧。小心手术台,有几个刀片不知道放哪了。”

       “交给我,放心吧。”大奔麻利地捡出需要回收的器械和大块的纱布棉签,剩下的直接拎起创巾四个角,一股脑全部倒在利器桶里。

       跳跳正和蓝兔互相帮忙防护服,看见大奔这么干,笑道:“我说利器桶怎么回回满得这么快,你还真什么都敢里倒。清洁阿姨都通报咱们实验室多少回了。”

       大奔丝毫未觉不妥,反倒自豪地拍拍胸脯:“这样多方便啊,摘来摘去地太麻烦了。你们快出去,我要扫地了”

       蓝兔摘下护目镜和防护面罩,闷了一天的脸陡然接触凉丝丝的空气,蓝兔不由得精神一振。路过走廊的镜子,蓝兔看见自己脸上又被护目镜勒出一道红色的痕迹,揉了几下痕迹都不见浅,郁郁道:“跳跳,要不晚上的视频会议你自己露脸吧,我这样怎么见人啊。”动物实验从业要求不能化妆,不能戴首饰,所以蓝兔常年素面朝天。可到底是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的呢?

       跳跳从休息室探出头来,笑道:“你就放心吧,这点痕迹丝毫无损于你的美貌。大奔你说是不是。”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大奔在手术室里命明什么都瞧不见,也附和着喊道:“跳跳说得对!”

       蓝兔扑哧一乐,伸手接下跳跳递过来的蜂蜜水。再不补充点糖分,蓝兔觉得自己真会昏过去。

       

       开完视频会议,已经快到十点了,蓝兔看了眼窗外。早上来时天还没亮,等到下班天又黑透了,一天时间流过得毫无痕迹。

       大奔拉过一把椅子,大剌剌地往后一靠,椅背肉眼可见地弯曲了:“等病毒表达,又是一周的时间。”

       蓝兔正在整理会议笔记:“没有办法的事,只能等着了。明天应该可以看Emily的信号了吧。”

       跳跳歪着脑袋插了句:“Emily是转染在海马吧?深部脑区不好观察,要不要再等两天?”

       蓝兔皱眉想了一会儿:“明天先看看吧,不行就再等两天。”

       有人在敲会议室的门,三个人谁也没有起身,蓝兔扬声答应着:“门开着,进来吧。”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达达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进来:“果然你们都还没走。”

       跳跳孩子似地在转移上转来转去,笑道:“宇宙不重启,我们不休息。”

       达达无奈地推了推眼镜:“做了一天手术还这么贫嘴,看来还没累着你,要不再来我们组帮帮忙?”

       跳跳连忙摆手:“不敢不敢,真累着了,腰酸背疼的,要是小欢欢能给按按就好了。”

       蓝兔写完最后一个字,笑着瞪了跳跳一眼:“欢欢才多大,你就想欺负人家。”她抬起头,看向达达,“别听他贫。是刚刚的会议有什么问题吗?”

       达达拉开一把椅子自己坐下来,把电脑屏幕朝向蓝兔那边:“我觉得刚刚Suzuki说得不一定对。”

       “你是说神经系统结构的问题?”大奔伸长了脖子去看屏幕上的笔记。

       达达点点头:“他觉得既然只有灵长类易感,问题可能出在小鼠和灵长类神经系统构造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较新的皮层。但是,从症状上讲,最开始是部分认知功能失调,后期才表现出类全局癫痫症状,最先起病的应该在神经联系比较广泛,也就是比较古老的皮层。”

       跳跳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天花板,仍由椅子带着他缓慢地转圈。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

       蓝兔从实验记录本的夹层翻出一张打印资料,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话:“那我们要不要考虑试试基底核团?”

       达达认出蓝兔手里的资料正是自己实验室上个月汇报的结论,所以不用看就答道:“多体素解码的对比结果里面,基底核团在病人和普通人之间是没有差异的。”

       跳跳突然收回视线看了过来:“你当时阈限给的多少?”

       达达回得很快:“0.01,没有多重校正。”

       “放松到0.05呢?”

       达达皱了皱眉:“0.01已经是很宽松的阈限了,再放松我觉得不准确。”达达年龄稍长,在学界近年激进的风气下显得传统又老派。

       跳跳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设置阈限的本意是为了防止冒进。咱们如今摸黑寻路,不管怎么走,都不能算冒进。”

       科学是一件很难证明,只能证伪的事。他们能做的,就是在万千种可能性中一一证伪。

       达达仍然皱着眉,但神情有所松动。沉思了一会儿,他缓缓道:“我回去再仔细看一下这个结果,如果可行,我会给你更准确的坐标。”

       蓝兔点点头:“辛苦了,早点回去陪欢欢吧。”

       达达阖上电脑,问蓝兔道:“你今晚是不是要去医院?我开车送你吧。我接我夫人下小夜班,刚好顺路,这么晚了你打车也不方便。”21世纪还坚持叫夫人,这是另一个显得达达老派的地方。

       蓝兔正想推辞,一听达达顺路,便不再客套:“那就却之不恭啦。我先收拾一下,等会儿直接去找你的车。”

       “你们呢?要我送你们回去吗?”达达又问跳跳和大奔。

       大奔跟跳跳勾肩搭背,回道:“不了,我跟跳跳吃夜宵去。”

       达达笑着嘱咐了两声就下楼了,倒是蓝兔回眸,含笑瞧了大奔一眼:“又要背着莎丽偷偷喝酒去?小心我现在就告状。”

       大奔连忙讨饶:“别别别,就一小杯,一小杯,不会多喝的。跳跳会看着我的。”说着,他在背后拍了跳跳一巴掌,寻求兄弟支援。

     跳跳不慌不忙地岔开话头:“今天这么晚了还去医院?反正明天你轮休,白天再去不也一样。”

       蓝兔一边收拾实验记录一边道:“平时太忙,能陪床的机会不多。好不容易休息,能多陪他一会儿是一会儿。”

       大奔心焦地追问了一句:“虹猫现在情况怎么样?逗逗的法子到底靠不靠谱啊?他还能好起来吗?”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到跳跳在他背后狠狠拧了一把。他刚要叫出声,对上跳跳半是警告半是无奈的眼神,立时住了嘴。

       蓝兔身形一顿,握着资料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让纸张生出许多褶皱来。静默了好一会儿,清洁间洗衣机的水哗啦啦地流,更衬得此间缄默噬心啮骨。还是跳跳笑眯眯地打圆场:“逗逗听你这么质疑他神医的名号,怕是会生气的。”

       “是是是,逗逗神医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大奔连忙找补,神情讪讪,不敢多说一个字。

       蓝兔将实验记录本放回书架上,侧首冲二人一笑:“会好的。”

       黑小虎说的对,直面疾病,很危险。

       但蓝兔没有想到,最先倒下的会是虹猫。

       其实本该想到的。逗逗总是哆哆嗦嗦地念叨“我最是贪生怕死了,我还没活够呢,你们这大病小病的可别来找我啊。”莎丽靠左手重返看诊医生岗位,经常愤怒地对大奔抱怨:“一天天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医生说的话一句都不听,干脆靠百度看病好了。你别劝我,我再气一会儿,先给我按按肩膀。”跳跳倒是仍旧三分嬉闹,但一直谨慎的他开始跟大奔喝酒了。他也在害怕。

       只有虹猫,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有抱怨,没有畏惧,没有愤怒,没有绝望。他曾神情疲惫地说过“我们能做的其实很有限”,但后来,他总是对人说“没事,我可以”,笑容温润朗然,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击垮。

       他倒下得很突然,一起病就是类癫痫发作,接诊医生束手无策。蓝兔跪倒在虹猫身边,将还在抽搐的他紧紧抱向自己,竭力握住他无意识乱抓的手,眼底却干涸得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未来数十年人生,好像一下子在眼前,碎掉了。

       逗逗在这时踹开门:“我有办法”。

       当年吓得丢掉蟾蜍的小学弟,终于在生活催折下长成了踹开门的那个人。

       Suzuki组在国际上声誉斐然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发现,已经表现出病征的猴子继续做认知任务,会加速病情发展,这是SPCD研究至今为止最为重要的结论。

       “配合呼吸麻醉,让虹猫陷入深度沉睡,把神经系统的活动性降到最低,可以延缓病程。”

       “延缓到什么时候?”

       “到你们找出病理,研发出药物为止。”逗逗直直地看着蓝兔,沉沉目光里有太多不必言说的东西。

       非常激进的方法,没有临床测试,逗逗也没有十足把握。

       大奔和跳跳照例是吵了一架。

       “麻醉能降低多少活动性你清楚吗?万一降低得不够呢?万一身体机能因为长时间麻醉受损呢?虹猫还能醒过来吗?”大奔吼得歇斯底里。他见过因为麻醉时间过长最后无法恢复自主呼吸的猴子。他已经失去了干娘,不能再失去兄弟了。

       跳跳不笑的时候,眼神很像一道青光,锋利敏锐,又带着沧桑世事的冰凉:“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们争吵时,虹猫一直看着蓝兔。这是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刻,他本应决定自己的命运,可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蓝兔。

       同先前的许多次一样,做决定的,还是蓝兔。

       上呼吸机前,虹猫握住蓝兔的手,轻轻送往唇边:“你能做的有限,不要太逞强。等我醒来,我们再……”他太虚弱了,蓝兔还是没能听清最后几个字。

       

       “不言一句对你,怕言过清醒,怕言不及我心。【1】”蓝兔被手机铃声吵醒。她右眼睁开一条缝,瞥了眼屏幕。上午九点,是跳跳的电话。

       昨天一整天的手术,蓝兔累坏了,晚上趴在虹猫的病床边就睡着了。病房里灯光刺目,她揉了揉尚带迷蒙的眼睛,摸索着拿起手机,无力地答了一声:“喂。”

       “是我,”跳跳声音沉静,“我们可能找到病因了。”

       蓝兔登时完全清醒,一下子坐直了:“在海马?”

       “是。”

       “我马上过来。”

       蓝兔起身前看了眼还在沉睡的虹猫,他熟睡的样子一如既往地乖巧。呼吸机上显示一切体征正常。

       人类几乎没有真正战胜过什么,鼠疫,黑死病,非典,很多烈性传染病都是突然消失,就像它突然爆发一样。自然的宏大叙事从不会被微小个体的意志打乱,把参照系拉到分子层面,一个个病毒和一个个人类,都只是为了传递核酸在世间挣扎求存。我们没有区别,天意不会对谁格外怜悯。

       “你说得对,我们能做的,其实很有限。”

       “但我们不会停止前进。”

      (全文完)


-----我是分割线--------

【1】是黄楚桐的歌《梧桐》的歌词,作词是她的爱人唐映枫。

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来不及写了(怕你们又催我早睡23333),之后我修一下全文,发出来的时候再说吧。

“我们能做的有限,但我们不会停止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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