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赐我梦境,不要清醒

【原创】把酒祝东风(三十一)

(三十一)

    江南仲夏,时雨落如川。

    雨势来的疾,去的也快。晴岚之下,绿树浓荫和画阁楼台一起在雨水的倒影里波光粼粼地晃动着,又忽被疾驰的马蹄踏碎。

    “云裳山庄就在前面了!”虹猫一马当先,马鞭遥指前方。

    莎丽紧随其后,眼里的担忧并未因庞大山庄的逐渐显露而淡去分毫,挽住马缰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昼夜疾驰,总算是到了。只不知云裳山庄会如何迎接我们。”

    大奔在最后狠狠一打马,快步跟上了些:“管他如何迎接,反正我们非得拿到解药不可!”

    跳跳与他并驾齐驱,看着不远处山庄大门紧闭,亭台水榭俱无人烟,心中升起几丝不安:“虹猫,情况似乎不太对,你仔细瞧。”

    虹猫微微眯起了双眼。

    江南建筑大多漆白墙,饰黛瓦,雕梁画栋精致繁杂,却素雅明净,少见北方金门朱漆湛蓝琉璃的绚烂色彩。因此,云裳山庄门上几抹艳红尤为扎眼。

    “是血迹,”虹猫沉声道,“门上有血迹。快,我们再快一点!”

    地上积水混着泥泞在马蹄下四处飞溅,虹猫刚刚勒住马缰,还未来得及跳下马,心中忽生警兆,一踩马镫便摘剑跃起。其余三人亦是应对极快,俱立时弃马拔剑,成一字守势分立于虹猫左右,四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染血的大门。

    浓重的杀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隔着一扇大门,与门外四剑遥遥对峙,却是谁都不肯先上前一步。

    “情况不太对啊,”等了一会儿,莎丽压低声音问道,“若是个圈套,我们来都来了,他们还在等什么?”

    虹猫微微皱眉,探询地看向跳跳。跳跳沉着面色与虹猫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虹猫将剑立在身后,上前小半步朗声道:“长虹剑主虹猫应邀特来拜会云裳山庄。”

    门内传来嘈嘈切切的行走交谈声,虹猫挺直脊梁,没有后退,他身后的剑友们却都握紧宝剑,蓄势待发。

    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大奔剑意蓄到了极致,下意识地就要暴起,却在胡乱瞥了一眼门内场景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回自己,傻了眼愣在原地。

    门内,七八个面容狼狈、身上带伤的女子惊弓之鸟般戒备地打量着来人,个个手里持着血迹未干的兵刃。门外的七剑也未料到开门之后会是这幅场景,一时面面相觑,不知从何开口。双方足足相互打量了一柱香的功夫,门内才有一身着茶色暗云纹烟罗衫的女子越众而出,小心地问道:“阁下果真是七剑之首虹猫少侠?”

    虹猫上前半步,将长虹捧在手里,双手奉上,眼神清澈地直视对方:“长虹为证。”

    打首的女子削肩细腰,身材高挑,若非发束凌乱,半身浴血,放在平日里定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她怔怔地瞧了一会儿长虹剑,又看了看虹猫少年飞扬的清朗面容,本应顾盼神飞的双眼里渐渐噙出泪,细长入鬓的修眉间满是劫后馀生的凄怆,手中细剑应声落地,开口时竟带着哭腔:“求虹少侠救我云裳山庄一命!”

    

    大奔被迎进山庄的时候,整个人依然有点晕晕乎乎。山庄本是临湖而建,曲水回廊蜿蜒入临水花丛中,又从假山湖石后的藤蔓中穿出,端的是一派江南旖旎风情,然而一路上多出可见激烈交战后的残破之处,或假山倾塌,或湖堤决口,更兼遇到的庄人皆惊魂甫定,向茶色衣衫的姑娘行礼时,都只敢悄悄地觑两眼她身后的人。若不是姑娘一路微笑摇头示意无妨,只怕一行四人早就被群起而攻之。

    大奔小心翼翼地凑近跳跳,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跳跳便已没好气地抬起头白了他一眼:“原以为云裳山庄设局引我们入彀,但如今情状竟似他们自己也陷入危局。是无巧不成书,还是云裳山庄螳螂捕蝉,有人黄雀在后,抑或从一开始根本就是嫁祸于云裳山庄,意欲挑起七剑和云裳山庄的矛盾,还需等和庄主交谈后才能下定论,你这么急着问我也没用啊。”

    大奔的满腹疑问被跳跳抢先说出,尴尬地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虹猫本走在最前,听到跳跳的话,便微微侧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正巧瞧见莎丽溜目四望,仔细打量着路边檐下的人们。见虹猫投来询问的眼神,莎丽丧气地摇摇头。

    没有见到出现在金鞭溪客栈里的那个小姑娘。

    虹猫安抚地一笑,示意她别急,随即紧走两步,挨近了茶色衣衫的女子:“敢问姑娘贵姓?”

    女子微微欠身:“小女子姓穆名非瑛,少侠唤我阿瑛即可。”

    虹猫点点头:“冒昧请问穆姑娘,云裳山庄可是遭了什么事?为何一路走来人人自危?”

    穆非瑛为“穆姑娘”这个生疏的称呼微微着恼,面上却未表现分毫,只轻叹一声,低声道:“云裳山庄昨日突遭袭击,庄内众人浴血奋战才求得一丝生机,如今庄主重伤,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刻,因而招待不周,万望少侠勿怪。”

    虹猫连忙摆手:“是我们叨扰了。”虹猫想了想,问道,“庄主既然重伤,我们此刻前去拜会,怕是不便?”

    穆非瑛微微垂下头,面有哀戚:“我也不知。我们先去看看庄主的伤势如何,再做定论。”

    虹猫对上跳跳的视线,两人交换神色,心中各自明了。

    当下山庄残败萧条,人心浮动,若说是脱罪的苦肉计,只怕代价太大了些;况且,既然步步为营设计诱七剑前来,必是有所图谋,也没有此时便为自己脱罪的道理。只有一种可能,云裳山庄不过是幕后之人棋局上的一处筹谋,此棋落下必有后手。那么,云裳山庄对此事是否知情,他们与幕后之人是什么关系,以至于布局者苦心孤诣地想要把山庄牵扯进棋局之中呢?

    虹猫正在沉思,不防前面的姑娘忽然停住脚步:“我们到了。”

    面前是一幢精致的独栋小院,院内篁竹越过院墙,株株苍翠劲挺。她回过头,向四人含笑柔声道,“请四位少侠在此稍候片刻,容我进去通报。”

    虹猫微微一揖:“有劳姑娘。”

    她上前两步,靠近面前的小院,门口驻守的两位年轻佩刀男子抱拳行礼:“参见穆长老。”

    穆非瑛淡淡颔首:“庄主还在闭关疗伤吗?”

    左边的男子俯首抱拳,颇为恭敬地道:“回禀长老,庄主还在闭关。庄主昨日吩咐下来,在出关之前,所有人一律不准进入,庄内大小事宜,由诸位长老商量着办。”

    穆非瑛站在院门前,忧虑地看向院内,似乎想要开口询问,却又怕惊扰庄主。穆非瑛重重地叹口气,转身面对七剑时露出温和却苍白的笑容:“实在抱歉,庄主重伤未愈,暂不待客,请四位随我来。”

    七剑互相递了个眼神,人人眼中俱是惊疑不定。莎丽落在最后,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院落。茂林修竹挡住院中光景,也挡住院外阳光,靠近院落便能感觉到一片清凉。偶尔风吹叶动,竹叶上水珠顺着细叶脉络滑下,无声无息地滚入泥土中,更衬得院子静如漆夜。

 

    众人在穆非瑛的带领下穿过弯折的回廊,终于进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相比一路上的断壁残垣,此处显得端庄整洁许多,然而屋内八瓣莲花地砖依然被刀痕划得支离破碎,隐隐透出暗黑的血迹。穆非瑛将七剑众人迎进屋内,低眉垂首道:“山庄正殿损毁严重,只能委屈各位少侠来小女子舍下,非瑛实在愧疚。”

    虹猫立刻道:“不碍事,穆长老无需如此客气。”

    一个侍女上前对穆非瑛耳语几句,穆非瑛微微颔首,眉间郁色难掩。待侍女离去,她才一边招呼众人入座,一边解释道:“庄内其他两位长老也得了消息,但一位正给众人疗伤,一位正带伤安排守卫事宜,无暇前来相迎,让我代为致礼。”

    大奔连连摆手,用一贯的大嗓门粗声粗气地道:“人命安危要紧,不用这么客套。我就想问问山庄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见了我们七剑像见了鬼似的?”

   穆非瑛歉疚地一笑:“少侠有所不知,我云裳山庄,此番是遭了难了……”一直笑容婉然礼仪周全的她在说完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尽管她极力想要掩饰,却依然压抑不住颤抖的嘴角。

    “昨夜子时,山庄突然被人袭击,一路直直攻进山庄腹地,……黑夜中辨不清具体数目,但出手利落狠辣,誓要血洗我云裳山庄。山庄精锐几乎消耗殆尽,庄主也不得不于闭关之中提前出关,联合一位山庄长老重创对方首领,这才保下剩下的庄人。但也因此,庄主重伤,墨鹰长老……当场毙命……”她的声音猝然嘶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咬住嘴唇,眼眶胀得通红,却不肯淌下一滴泪来。

    跳跳抬眼瞧着她,面上带着同情的悲切和惊骇的惧意,眼里却有冷色:“云裳山庄是江湖名门,对方竟能有这般凌厉手段,杀得山庄上下如此狼狈?”

    穆非瑛似被戳中伤口般突然浑身战栗,随后,缓缓挺直脊梁,眼中泪水更甚,眉间却泛出锋利的恨意,嘴角竟似勾起冷笑:“敝庄原有五位执事长老,一场夜袭下来,除了我与另一位长老无大碍,其余一死,一伤,还有……一叛。”

    跳跳微微一怔。

    山庄蜿蜒数百顷,以跳跳十年魔教卧底的经验,夜间必十步一哨,明巡暗卫相互呼应,庄内又人人皆可一战,要说一场夜袭便伤筋动骨至此,跳跳绝不相信。但若有高位者做内应,便是另一番光景。这女子一反江南柔婉,硬撑着不肯哭出泪来,怕也正是气结于挚友背叛,不愿在此天崩地裂之时流露出分毫软弱。念及此,跳跳心里便对着女子高看几分,眼底的怀疑终于化开成真挚的哀悼,低声道:“人祸难避,但请节哀。”

    莎丽一听叛徒之事,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敢问穆长老,背叛之人是否是位姑娘?年纪与我相仿,面容清秀,很有灵气?”

    穆非瑛惊讶地看着莎丽,双眸微微怔忡,似乎在认真思考:“背叛之人确是女子,却已年近不惑。姑娘所描述的样貌,倒像她座下的一位弟子,只是这弟子前段时日已脱离师门入江湖历练,不知去向。”

    莎丽连忙看向虹猫,着急地想要说什么,虹猫却轻轻按下右手,微笑颔首。莎丽见虹猫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放下心来。虹猫转头看向穆非瑛:“夜袭之人如此声势浩大,总该有所图谋,是利益之争,还是仇冤未解?穆长老对对方的身份,是否有所猜测?”

    虹猫面容清朗真诚,穆非瑛却难得地神情闪烁,稍稍错开视线,低着头半晌才道:“非瑛……不知。”

    对穆非瑛的有意隐瞒,跳跳心中微微不悦,却不多言,只听着虹猫将来意一五一十地说明:“……我们本以为是下毒之人是云裳山庄,但观如今情形,只怕布局之人有意挑拨七剑与云裳山庄的关系。如今逗逗性命危在旦夕,我们急需找到解药,若穆长老知道幕后内情,但请告知,七剑必当报答穆长老的恩情。”

    从一开始金鞭溪客栈女子挑拨,到后来同昌镇逗逗中毒,再到最后虹猫恳求解药,穆非英的脸色从急欲辩驳到惊惧难安再到血色褪尽,起起伏伏都被七剑之人看在眼里。虹猫说完这番话,静静地等着穆非瑛的回应。穆非瑛如芒在背,不时揉捏衣角,几次已经提气几欲张口,又生生压下声音。最终,她似下定决心,垂首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破碎的莲花地砖,声音却坚定许多:“整件事确非云裳山庄所为,还望七剑查明真相,还我云裳山庄清白。敌袭之人身份,非瑛也的确不知。”

    “穆长老,我们……”莎丽不甘心地开口,穆非瑛却似已下定决心。

    “来人,看茶。”穆非瑛整理好仪容,坐直了身子,向莎丽淡淡一笑

    便是一向粗糙惯了的大奔也看出端倪。一直揪心着逗逗的病情,大奔早已不耐烦当前一头雾水的情势,穆非瑛这般犹豫,气得大奔就要拍案而起:“人家都杀到你家来了,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我兄弟还在阎王殿门口等我去救他呢!你再这么吞吞吐吐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拆了你这云裳山庄!”他摘下奔雷,重重地砸在桌案上,桌案下的地砖应声破裂。细碎的尘埃在将晚的天光中飞舞不休。

    大奔暴起之时,莎丽下意识地想要拉住他,伸出手后却又缩了回来,索性看向菱花窗外。跳跳仰首看着藻井里四龙团凤彩绘,虹猫低头数着地砖上莲花的纹路,都没有发声。上茶的侍女倒是被吓得跳起,手中茶杯跌落,瓷片破碎的声音脆若莺啼,暗红色茶汤洒了一地,很快漫出清甜馥郁的茶香来。一时间屋里气氛凝滞,只剩下侍女不断认罪道歉的惊惶哭声。

    穆非瑛没料到一向温润有礼的七剑突然间如此强硬,亦是被惊得不轻。眼见四人都没有和事圆场的意思,穆非瑛顿觉头皮发麻,踟蹰再三,想要再挣扎一次:“此事……”她刚一开口,虹猫和跳跳便将目光投来,竟是剑拔弩张,寸步不让。穆非瑛被他们的目光一刺,惊得顿时语塞,方才想好的理由竟如风中落叶,在他们眼中撑不过一瞬。事已至此,穆非瑛只得起身行礼致歉,坦诚相告:“请各位少侠见谅,此事涉及敝庄秘事,非小女子有意隐瞒,实在非我能言之事。我这就去与庄主和众位长老商议。现在天色已晚,还请各位在庄内休息,明日卯时之前,云裳山庄必给各位一个答复。”

    虹猫这才收回目光,神色浅淡:“有劳了。”

 

    入夜,月色浑沉,星光欲流。

    江南多蚊虫,飞蛾争先恐后地撞向灯火,更兼蝉鸣聒噪不休,虹猫更加心烦意乱,只得将写了一半的信笺搁置在桌上,“云裳山庄情况未明,逗逗境况如何”字迹笔墨未干。

    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入口凉甜甘爽。“在玉蟾宫似乎喝过……”虹猫慢慢抿着茶,思绪随着白骨瓷杯内茶水的波纹荡漾开去。这边求药不顺,不知道蓝兔和达达那边能撑多久。逗逗,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哟,现在还惦记着玉蟾宫呢。”跳跳的声音幽幽飘来。

    虹猫循声望向窗台,无奈道:“在别人的地界,你能不能老老实实从门里进。”

    跳跳一跃而下,拍拍身上的灰尘:“狼巢虎穴,更不能按规矩办事了,不然白天你怎么会对大奔这暴脾气视若无睹呢?”

    虹猫放下茶杯,低声叹道:“情况混乱至斯,不拿出点手段,只怕真要被对方搪塞过去。”

    跳跳翻过一只倒扣的茶杯,也给自己倒了半杯茶:“云裳山庄之事,你怎么看?”

    虹猫定神肃容,神情间却见疑惑:“可疑之处颇多,但抓不住头绪。只怕逗逗所中之毒,就算不是云裳山庄的手笔,云裳山庄也知晓部分内情,至少那个所谓的叛徒长老逃不了干系。只等明日看她能给出怎样的消息。”

    “明日?”跳跳轻哼一声,“怕是等不到明日了。”

    虹猫心中一惊,眉锋骤敛:“你的意思是……”

    跳跳喝尽了半杯茶水,冷笑道:“你忘了她在山庄大门刚见到你时说的话了?拖我们到明日,不过是给云裳山庄抓四个护院罢了。瞧他们人人自危的模样,只怕对方未达目的,今夜还会再……”

    话音未落,山下忽然传来激荡的刀剑交锋声,大奔提剑破门而入,兴奋地喊着:“他们又来了!快,我们去抓住他们,逼问解药的事!”

    虹猫苦笑着看向跳跳:“乌鸦嘴。”言罢便摘了剑,追向消失在夜色中的大奔。

    跳跳看着虹猫远去的身影,摩梭着手里茶杯的花纹,眼神中风雪弥漫:“哪里是乌鸦嘴……分明是煮好茶摆好酒等我们前来啊……”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我是分割线-----------

本年更选手今天真实过年了!(主要发现存稿比想象得多还能造作)

大奔发怒的时候剩下三个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个看窗外很可爱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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