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赐我梦境,不要清醒

【原创】把酒祝东风(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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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私心很喜欢的一章,奔莎总是更容易写出人间烟火气。

---------以下是正文------

(二十九)

    天儿一日日地热起来,路上行客渐稀,金鞭溪客栈的生意也一天天清减。莎丽一边庆幸终于能从脚不沾地的日子里喘口气,一边在心里默默算计着入不敷出的进账,良久,仰天重重地叹口气。她没有佩剑,只一身粗布麻衣,头发也束得松散,随意挽起袖子蹲在溪边,用棒槌捶着衣服,偶尔胡乱抹一把溅在脸上的水珠。除了棒槌挥舞得轻松些,看上去跟邻家洗衣的新嫁妇并无差别。

    洗了大半时,莎丽忽然皱了皱眉,左脚狠狠一跺,水花应声奔腾而起,被莎丽一掌撩过,扑向身后岸边的草丛里。莎丽头也不回,没好气地道:“看够了没?看够了就来帮忙!”

    草丛被水淋透,湿漉漉地趴了一片,跳跳从旁闪身转出,左肩濡湿了一小块。他闲庭信步般上前,笑道:“要说七剑的姑娘都是个顶个的好,荆钗布裙也难掩紫云剑主的飒爽英姿啊……”

    “打住,”莎丽毫不客气地举起右手,手指还沾着皂角的碎屑,“闲话少叙,想蹭吃蹭喝就先把你在账上欠的银子还了,最近客栈可缺着钱呢。”

    被莎丽一语挑破,跳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个……”,他伸长脖子凑过去,满面堆笑,“老板娘,这点剑友情还是有的吧?”

    莎丽学着他的样子也堆起笑容,乐呵呵地道:“蓝兔来金鞭溪的时候看了账本,指名要我别给你赊账,还说既然剑友情长,理应多付点银子,哪有欠钱不还的道理。你说,这面子,我是卖给你,还是卖给蓝兔?”一边说着,她一边抡起棒槌重重砸在衣服上,水珠四溅中,莎丽的笑容越发真诚,却看得跳跳一阵心虚,不由倒退两步。

    “我不过言语欺负了虹猫两句,蓝兔就忙不迭地还手,果然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子,罢了罢了,”跳跳故作颓然地挥了挥手,四处张望了一下,眸色微沉,“我是来找大奔的,他还在同昌镇?”

    莎丽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似玩笑,便也收起了刁难的心思,微微垂下视线:“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吗?”

    跳跳点点头,敛去笑意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似透出微微叹息:“我去找他。”

    莎丽静默地看着他轻盈而去的背影,神情意味难明。良久,她又拿起棒槌,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对付眼前的衣服,直到漂净一件蓝色单衣,莎丽忽然抬头看了看跳跳消失的方向,小声嘟囔着:“要不等会儿还是过去看看,万一打起来了呢……”

 

    断崖离金鞭溪客栈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一两个时辰走下来,跳跳还是抹了把额上的细汗。

    远远望见崖上的背影,跳跳陡然间拔起身形,足踏岩壁,三两下跃上崖去,衣容分毫不乱,眸中却微微失神。

    崖上,一人,一坟,两坛酒。

    大奔听见响动,不甚清醒地揉了揉眼睛,缓慢地翻身坐起,却下意识地提起剑。看清来人,大奔诧异得连剑都忘了丢下:“跳跳?你怎么过来了?”

    跳跳故作苦笑地走近:“本想去客栈蹭点饭食,不想被老板娘打了出来,只好来找兄弟诉诉苦。”

    大奔乐呵呵地冲他招手:“最近店里流水不好,莎丽正着急上火呢,连我都不敢惹她,只能算你倒霉了。”他随意捞起身边的一坛酒,伸手递给跳跳,“她告诉你我在这的?”

    跳跳接过酒坛随口痛饮,一边擦去嘴角的酒渍一边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在哪我还能不知道?不过,你怎么又喝上酒了,莎丽可晓得?”

    大奔拿起另一坛酒,却也不喝,只凑近用力嗅了嗅,随后倾在墓碑前。听了跳跳的问题,他像是怕跳跳告状似的,拍着胸脯急急道:“当然晓得,我怎么会瞒她!她准我三日可饮酒,除了年年除夕夜,就是干娘的忌日和今天。干娘向来不喜欢我喝酒,所以干娘的忌日我也不敢喝,但今天,”他看向墓碑上的刻字,眼里热血尤温,“可是得不醉不归啊……”

    跳跳眼神沉寂地看着大奔凝视墓碑的身影,良久,喃喃道:“是该不醉不归。”

    墓碑上,酒液浸湿了“兄弟牛旋风之墓”几个字,泪似的往下淌。大奔认真瞅了一会儿,也不去抹掉,只揽起酒坛向前一敬,大声笑道:“喝酒喝酒!这可是好酒,莎丽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

    跳跳放下酒坛,轻轻叹口气:“让我也拜拜你兄弟?”

    大奔似乎这才想起来,一把扯过跳跳,对着墓碑煞有其事地介绍道:“来来来,一直忘了说,老牛,这是我兄弟,原来是你们护法,但现在不是了。我的兄弟就是你的兄弟,他原来有什么欺负你的对不住你的事,你可别往心里去。”

   跳跳毫无防备被大奔粗暴地拉扯过来,踉跄了两步才像大奔一样盘腿坐下,举起手里的酒坛,嘴唇蠕动了两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只是狠狠地喝了口酒,最终什么都没说。

    大奔在一边笑呵呵地搓着手:“老牛要是还活着,现在肯定惊得嘴都合不上。”

    跳跳苦笑着扯了扯嘴角:“魔教那伙子人,数他最忠厚,怕是连想都没想过我会是七剑中人。”

    大奔哈哈大笑:“什么忠厚,分明是傻。我兄弟就是跟我一个脾气,直肠子,哪想得到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沉默了一会儿,跳跳缓缓开口道:“前两日我去了趟雁荡山,端了魔教老五的据点,也顺带问了问牛老三……老牛家里的情况。老牛家里人确实都没了,他这一脉香火,怕是真真断了。”他又叹了口气,提起酒坛,将剩下的小半坛酒浇在墓碑前。

    大奔略带惊讶地看着跳跳,良久,忽然红了眼眶,一个熊抱扑上来,紧紧箍住跳跳:“好兄弟……谢谢你!”

    大奔本就动作刚猛,又喝了不少酒,更兼一时情绪激荡,下手便更加没轻没重。跳跳被勒得差点断气,涨红了脸手脚并用地想要推开大奔:“你……你你你,你放开我!”

    被跳跳踢了好几脚,大奔才后知后觉地松开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乐呵呵地笑着。跳跳噌地一下逃开,生怕再被抓回魔爪似的蜷缩成一团,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下头整理被揉皱的衣衫,却在低头的瞬间软了眼神。

    大奔一直在打听牛旋风的家人,这事儿跳跳也是最近才得知。跳跳不愿回忆魔教十年,七剑便谁也不提,大奔宁可迂回些想法设法独力打听消息,也不肯让跳跳知道这事。但跳跳生就七窍玲珑心,如何能被轻易瞒过。数月前的湘南匪患,正是雁荡山魔教老五的手下。大奔听闻此事,招呼都不打就跟莎丽两人杀上山去,虽是为了匡扶百姓,焉知不是想从这些四处流窜的魔教余孽中打探牛旋风家人的消息?

    宁肯这样大海捞针都不愿开口一问,真是,难怪能做兄弟,都一样憨傻。

    大奔喝着酒,啧啧叹道:“前两日陆小盟主还在寻是谁端了雁荡山,原来真是你。有这种能打架的好事怎么能不叫上兄弟我呢!”

    跳跳一乐,道:“你不是跟逗逗去了同昌镇吗?怎么,一个同昌镇还不够你施展拳脚?”

    一提起这茬大奔就来气,重重地放下酒坛,愤慨道:“同昌镇的那群江湖骗子都是欺软怕硬的胆小鬼,看起来横得像天王老子,我打趴下几个人之后就窜得影都没了,跑得比兔子还快。真是糟蹋了我的奔雷宝剑。”

    跳跳转了转眼珠,疑惑道:“什么都没发生?”

    大奔连连点头:“可不就是什么都没发生吗,亏我还以为能摆摆威风。”

    跳跳微微皱起眉,露出思索的神情,又不甘心地追问道:“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没人跟你和逗逗说过什么?”

    跳跳再三追问,大奔不禁也上了心,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模模糊糊记起点什么:“好像中间来过一两个人,说什么要讲讲上代奔雷和雨花的恩怨……”

    “什么恩怨?”跳跳心头一紧。

    大奔却是一脸懵,迷茫道:“我不知道啊!逗逗嫌那人聒噪,直接用银针封了哑穴让我丢出去了。”

    跳跳始料未及,不由得愣住:“这可是父辈的恩怨,你们就没想着听听?”

    大奔理所当然地摇头:“七剑之间能有什么恩怨,不就是你救我我救你那点子事,有什么好听的。而且当时可忙着,全城的病人都涌来找逗逗,我俩手忙脚乱的,哪有心情听他瞎叨叨。”大奔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什么,“说起来,后来好像又收到一封飞鸽传书,说什么‘若想知道当年雨花不肯搭救奔雷夫人的真相,请往城外一叙’……”

    “然后呢?”跳跳还没来得及皱眉,就听到让他瞠目结舌的回答。

    “我们把鸽子烤了吃了,”大奔一脸神往,“那鸽子不错,膘肥体壮的。”

    跳跳一个趔趄,差点仰倒在地上,满眼的不可置信。大奔看着跳跳震惊的眼神,难得一见地羞赧起来:“这不是,当时走得急,身上银钱不多,又垫付了一些贫苦人家的药材……一文钱难死英雄汉,我们也要吃饭呐……”

    跳跳哑然失笑,摇头道:“真是不懂你俩,下个棋就能打起来,这关系到父母家仇的大事,反成儿戏一般。”

    大奔呵呵一笑,提起酒坛喝了几口,又缓缓倒了些在墓碑前:“七剑的事,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一群外人来说。”

    跳跳抬头看着他,眼底光彩明灭不定:“这话倒在理。”跳跳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渐渐西沉的斜阳,又问道,“现在同昌镇上一切安好了?”

    大奔喝光了坛里的酒,正恋恋不舍地倒着最后一滴,含糊道:“那伙骗子撤了之后就一切如常了,就是这些年积压的病人多了些,不过镇上新开了几家医馆,逗逗也还在镇上。治病救人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逗逗就把我赶回来了,这些日子也没有消息,应该没出什么乱子。”

    跳跳点点头:“如是就好,回头我去镇上看看,”他脸上浮出一抹调侃的笑容,“就算不能搭脉问诊,也得给咱们神医送点银钱去啊。”

    大奔忽然抬头,疾声道:“不行,你不能去!”

    跳跳顿时傻眼:“为什么啊?”

    大奔环首四顾,确定周遭无人,才贼兮兮地压低声音道:“我跟逗逗打了个赌,赌谁最先去镇上瞧他。我赌虹猫先去,他赌你先去,我若输了要给他试药的。哎,这事你可别告诉莎丽!”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啊?”清亮的声音忽然在大奔背后响起,惊得大奔汗毛倒立,登时跳了起来。大奔急急忙忙转过身面向莎丽,讨好地笑道:“没没没没,没什么!”

    莎丽似笑非笑地看着大奔,也不说话,紫云剑在左手里一上一下地晃悠着,看得跳跳心惊胆战,生怕引火烧身,连忙揖手躬身想要遁走:“你们慢聊,我先去瞧瞧逗逗……”

    “回来!”莎丽挑眉看向他,高声喝道,“账上欠了那么多银子,这就想跑?店里正缺个打杂的伙计,你跟我回去干活儿,用工钱抵了欠款吧。”

    大奔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拎起想要弃兄弟于水火之中的跳跳:“老板娘都发话了,你就别想溜了。好兄弟就要有难同当嘛。”

    “有难同当?这话不错,那你就‘有难同当’地赶紧回去把衣服晾了。洗了一天的衣服,累死我了。”莎丽伸了个懒腰,还不忘瞪一眼大奔。大奔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我保证回去就晾。你先回去歇着,晚饭我来做。”

    跳跳看着对敌时威风八面的大奔奴颜媚骨的模样,心中叫苦不迭,却在莎丽转身间瞥见她冲自己狡黠一笑,福至心灵,大呼道:“好你个莎丽!为了不让大奔输了赌局,居然借故扣押我!”

    莎丽恍若未闻,当先摆着手扬长而去。大奔转身看向墓碑,伸手擦去残余的酒痕,朗声道:“兄弟,明年我再来看你。”说罢,一手拎着跳跳,一肩扛着奔雷,春风满面地哼着小曲跟上了莎丽的脚步。

#野老不知尧舜力,酣歌一曲太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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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野老不知尧舜力”这句诗,我立刻就想到了大奔,特别想写一个大智若愚的故事,于是就有了这一篇。越是心思玲珑的人,遇事越容易多想,反而像大奔这种糙汉,最能看到更根本的东西。

我觉得大奔挺难写的,虽然他的形象很鲜明,但总摸索不好莽夫和豪侠之间的界限。我最喜欢蓝儿姐断鸿第一章里的大奔,真的特别贴切又生动,疏阔男儿理当如此!可惜自己写不出那种感觉。

“雁荡山”这个剧情是从少卿的《盟主护法二三事》里面借来的,谢谢小哥哥。

其实我很喜欢“金鞭溪客栈客人少了所以老板娘脾气不好”这个梗,感觉褪下七剑的身份,他们也是会为生计发愁的普通老百姓。

断断续续地感冒发烧还赶着实验室的活儿,没时间写新的只能消耗存稿,感觉自己日渐坐吃山空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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