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赐我梦境,不要清醒

【莫追】空念(大奔个人向)

    今年的冬天格外漫长,几场大雪头尾勾连,铺天盖地无穷无尽,夜里只有北风漫灌的啸叫,总叫人心慌。好不等到阴云裂开一个缝隙,暖阳蹑手蹑脚地泄下几缕,草木憋急了似地不管不顾地疯长。阶下的那株海棠,昨日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竟在一夜之间开出姝艳的花来。

   陆仁嘉终于捱过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冬天,赶在连绵春雨的间隙,叩开奔雷山庄的门。

    应门的是个毛头小子,手上提着半坛酒,嘴里叼着半根草,自我介绍也只有半句:“我姓牛。”

    

    那少年领着陆仁嘉推开房门,迎窗而坐的大奔并未回头。

    “你非要见他,喏,人在,你们聊……”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少年才觉出不妥,自嘲般摇摇头,转身带上了门。

    窗外正是阳春盛景,大片杏花云蒸霞蔚,离得这般远,也能听见蝶舞蜂鸣,最是春景繁盛。房间里却阒然无声,大奔坐在窗前,又仿佛不在那里。安静让人窒息。

    陆仁嘉走近大奔。水火棍不在他手边,奔雷剑不在他背后。

    大奔不语。

    她在大奔身侧半蹲下,平视他的面容。

    他其实没怎么变,疏阔眉眼仍旧周正大方,豪朗飒沓不减分毫,是大雨酣畅朔风劲,直白又坦荡的面貌,诚挚又忠厚的肺肠。

    相由心生,大抵果真长者箴言。

    陆仁嘉先前见过他两次。第一次是武林名门围剿匪贼,奔雷出鞘引雷霆,他独身守险道退千军,张口高吼“你奔爷爷来了”,大笑豪气干云。

    第二次是江南林府嫁女大礼,七剑同观。咸阳秦家公子拜谢紫云剑主当年救命之恩时,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跟青光剑主说话。他说一句,青光剑主便接一句,一个气哼哼,一个笑嘻嘻。等秦家公子走了,青光便去跟紫云告状,紫云追着奔雷要打,奔雷一边逃躲求饶,一边指着青光不知在骂些什么。长虹剑主拉住奔雷,冰魄剑主劝住紫云,旋风剑主怕他们仪前失礼,站在最前替他们遮掩。雨花剑主在一旁看热闹,笑得脸都快裂开,被青光剑主狠狠掐了一把。

    那时大奔的眼里,满是仲夏烈烈盛阳,最耀眼的光。

    陆仁嘉向前倾身,微微靠近了些。

    大奔不动。

    今日天光甚好,细细青阳透过窗棂,在他双眼投下一道狭长昏暗的剪影。

    他的眼睛,自陆仁嘉进来后,从未睁开过。

    如同寒冬里暴雪遮天蔽日,那光,终究还是被扑灭了。

    良久,陆仁嘉轻声开口:“奔雷剑主,我是陆仁嘉,你还记得我吗?”

    窗外莺啼鹃啭,子规声声不绝,窗内依然如莽莽荒原,安静得叫人心慌。两人呼吸声此起彼伏,空洞,沉寂。陆仁嘉想起前些日子夜夜啸叫的北风。

    大奔不答。

    

    陆仁嘉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散乱的桌子。木桌常年被酒香浸染,也被酿出了沧海桑田的味道。桌上散乱地扔着许多物什,一对玲珑异色的骰子,半碗冷掉的茶,几个不倒翁娃娃,其中两个虽陈旧泛黄但栩栩如生,是莎丽和牛旋风。还有几个,下笔破碎,刻痕凌乱,眉眼糊在一处,完全辨不分明。

    陆仁嘉不由自主地伸手拿起。木头粗犷的花纹近乎狰狞,木刺叫嚣般向外翻卷。那些破碎的落刀,一笔一划,极用力地深深嵌进木头的深处,执著地刻在时光纠缠的年轮里。

    “左边那个是虹猫,旁边是蓝兔,中间是达达,右边是跳跳和逗逗。”少年不知何时推开门。十四五岁正是少年嗓音最沙哑的时候,他陡然开口,惊得陆仁嘉猛地松开手,不倒翁娃娃落在桌上,惊得陆仁嘉又是一跳。碰倒了主人的东西,陆仁嘉下意识回头看他。

    大奔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信里告诉过你,你非不信,偏要自己来看。”少年嘴里还叼着草,说话含混不清。

    陆仁嘉的视线没有离开大奔。他仍迎向院中绯红轻云,脸上没有一丝情绪,静默如千万年寒冰塑成的雕像。

    陆仁嘉缓缓垂下目光。

    是的,她曾不信。

    目不能视。

    耳不能闻。

    舌不知味。

    鼻不能嗅。

    人有五感,他失其四。

    五感通达世间万物,他与尘世就此隔绝。

    他曾经爱喝酒赌钱,爱跟兄弟比剑,也爱海棠花下明媚的春光,爱来爱去,不过是爱个热闹。

    然而此刻他的世界一片荒芜,风不动,幡不动,心不动。

    他现在在想什么呢?金鞭溪的海棠开了,他知道吗?

 

    “那他……还能说话吗?”陆仁嘉小心翼翼地试探。

    少年吐掉嘴里的草,把带来的几个酒碗排开:“十聋九哑,你觉得呢?”

    碗沿的刻字攥住陆仁嘉的注意。同不倒翁娃娃一样笔迹颠倒破碎,她却一下子就认出了。

    虹猫。蓝兔。莎丽。逗逗。跳跳。达达。

    每个名字的最后一笔,都拉出长长的一道刻痕,笔直如剑。

    少年将酒碗放在每个娃娃的面前。一字排好的娃娃左右摇摆,木质底座在桌上摩擦出清脆的声响,恍惚里仿佛谁红脸轻斥,又是谁含笑戏谑。

    尘寰相阻,他仍与剑友在一处。

 

    牛姓少年提起酒缸注满那些刻了名字的碗:“人你也瞧见了,你打听当年那事儿,不是我不肯告诉你,我是真不晓得。”

    酒水哗啦四溢,陆仁嘉侧头看他。少年生得草莽,言语也痞气。大约是刚刚新起了陈酒,他的裤角挽起,还沾着泥点。暴露在外的脚踝处,旧日疤痕如同蜿蜒游走的蜈蚣,一路向上蔓延到瞧不见的地方。疤痕泛青,隐约是余毒未尽的模样。

    巫蛊之役后,断肠谷三年未见草木活物,巫蛊余毒之烈,由此可见一般。

    最后一个靠近大奔的酒碗,少年没有倒酒,只加了半碗热茶。热气蒸腾而上,少年陌生的眉目在水汽后若隐若现,只眼底的光依旧坦荡。

    陆仁嘉忽地想起了叩门时,少年那半句介绍:“我姓牛”。

    茶香浓蘸,陆仁嘉仿佛找到了救赎,深深呼出一口气。

    至少,还有未曾改变的。

 

    陆仁嘉告辞的时候,西边日色将倾。暮色盖穹野,她在树下频频回顾,大奔仍在窗前闭目不言。杏花疏影里霞色迷离,花瓣轻飘飘地落下,光影苍茫流转,像一个纷乱梦境,真伪难辨。

    “有我一口饭吃,饿不死他。你不必操心。”少年到底吐掉了嘴里那半根草,含混言辞终于清晰起来。

    陆仁嘉点点头,却难以自制地再次看过去。

    一片花瓣脱枝,在春日斜风中盘旋飞舞,划过五色霞光,越过凌空枝叶,穿过窗棂夹隙,轻轻地,轻轻地落在大奔脸上。

    春风乍起,冰雪初消,池塘涟漪摇荡,水波横斜。大奔仰起头,紧抿的双唇缓缓咧开,向着花瓣来时的方向,露出一个无声无息的笑容。他的双眼仍然紧闭,那笑容却有盛夏艳阳的余晖,滚烫得让陆仁嘉落下泪来。

    他是想起了什么吗?

    玉蟾宫的桃花,金鞭溪的海棠,都临盛放,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吧。

    陆仁嘉转身,向奔雷山庄外走去。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孤零零地在身后摇晃。


-----我是分割线------

这篇写得很不顺手,前后修改了三次也不满意,甚至跟好友因为文章分歧吵到半夜谁也没说服谁。大奔作为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反馈的雕像,让整篇的情绪表达就必须很克制,总感觉写完有点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就,求一个观后感和可能的修改点,救我狗命吧呜呜呜


———再次分割———

收到了很多中肯有效的建议,感谢大家肯跟我说这么多。终于有了一点切入的方向,之后会认真修改,目前这一版就请大家继续给我意见,各种各样的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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