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赐我梦境,不要清醒

【莫追】无终 (莎丽个人向)

    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

    陆仁嘉站在繁华压枝低的海棠树下,仰首怔怔出神。

    院门忽然打开,一女子探出头来,看见陆仁嘉正在愣神,热情唤道:“是陆姑娘吧?快进来坐。”女子不过寻常妇人打扮,身形纤巧,姿态大方,一双灵动的大眼顾盼生辉,左眼眼角一颗泪痣却在清丽气质上平添三分妩媚。

    陆仁嘉急忙回神,下意识地恭敬行礼:“紫云剑主……”

    莎丽一手扶着腰,一手往里请陆仁嘉,口中笑着道:“嗐,你说是就是吧,你先进屋里来坐,外头尘土大。”

    陆仁嘉跟着莎丽进了院门,却忍不住回头又瞥了眼门外的海棠树。

    白色海棠并不罕见,可陆仁嘉固执地认为,海棠就该胭脂般娇艳明媚。

    像当年金鞭溪客栈的那株一样。

 

    莎丽在院中张罗了茶水,陆仁嘉背着海棠树的方向坐下,张口道:“紫云剑主……”

    莎丽坐下得缓慢而小心,刚坐下便摆摆手止住她:“我说我不是紫云剑主你总不信。你就叫我莎丽吧。”

    “莎丽,莎丽……”陆仁嘉喃喃地念着,仿佛竭力想从中获得安慰。“莎丽,我看外面海棠花开得极好,如雪一般,你喜欢海棠?”

    “是喜欢,”莎丽替陆仁嘉倒着茶,“我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株海棠下,总觉得我跟它有缘分,这两年便格外照看些。它也争气,倒是越来越繁盛了。”

    陆仁嘉从莎丽手中接过茶水。茶是农家粗茶,并无滋味,权且给水着了个颜色,别说不如当年金鞭溪客栈从玉蟾宫百草谷黄石寨各处搜罗的好茶,也比不上客栈待客的一般茶水。

    莎丽看向高过院墙的海棠,面露惋惜:“其实我心里一直想着,这海棠若是胭脂花色便好了。白色虽然素雅,到底太清净出尘了些。姑娘前些日子来信同我说起我原先住处有株胭脂海棠,倒教我差点信了姑娘的故事。”

    “你不信?”陆仁嘉惊道,“你不信那故事里说的是你?”

    莎丽端起自己的茶碗,神情半遮半掩:“那些故事……太邪乎了……像从话本子里摘来的。”

    陆仁嘉紧张地放下茶碗,双手在膝上握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倾:“紫……莎丽姑娘,你真全不记得了?”

    荡魔教,平鼠族,阻三郎,诛黑龙。

    金鞭溪旁的海棠花,同唱同乐的七个人。

    世代相传的紫云剑,“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心法。

    紫气东来,云消雾散。

    莎丽放下茶盏,平静地摇摇头:“都不记得了。”

    陆仁嘉松开了拳头。心中某处轰然倒塌。“您是真的……失忆了……”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我什么都不记得,莎丽这个名字,还是绣在我身上的香囊上,我才知道的。”

    “我刚醒的时候虚弱极了,走不了路,咽不下东西,将养了数月才见大好。村头的老郎中说我底子空虚,像油尽灯枯般被耗透了,怕是拼尽了前半生的福泽才捡回一条命,所以之前的事,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过去的事,我是真不记得了。”

    “可是,你真的是紫云剑主啊!你的手,你的手上也应该有习剑留下的老茧,我看看你的手……”陆仁嘉急忙分辨,莎丽坦然摊开双手。

    光洁如新。

    “钱阿婆说我之前浑身是伤,身上没一处完好的地儿,她用水洗了三道,倒出来的都还是血水。身上现在的皮肤,好多都是后来才长好的。若真如姑娘说的那般有老茧,现在也应看不出来了。”

    “那……那你的名字是莎丽,七剑里紫云剑主也叫莎丽,七剑的故事天下传唱,您就没怀疑过吗?”陆仁嘉犹不死心,涨红了脸逼问道。

    莎丽摇着头笑道:“天下重名者众,村西头还有个跟长虹剑主重名的小子,年方五岁,难道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成?我一无武艺二无佩剑,怎的敢与紫云剑主相提并论。那些话本子上的东西,我们也不是很当真的。再者……”

    莎丽抬起头冲陆仁嘉一笑:“若我真是紫云剑主,七剑情比金坚,怎么到如今都没人来寻我呢?”

    陆仁嘉一时哽住,良久,颓然坐倒。

    七剑交情莫逆,江湖人尽皆知。

    可是没有人知道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彼时江湖日乱,南疆以巫蛊为祸中原武林,多地百姓被用作养蛊之器,哀声遍野,声势之大远抛当年魔教。七剑作为江湖正道魁首,连同几个门派的残余势力,在断肠谷围逼母蛊,三日之后,巫蛊之祸得解。

    但没有人知道那三日发生了什么。

    进入断肠谷的人,没有一个人出来。七剑是生,是死,是零落,是同归,无人知晓。

    只是从此江湖三年未闻七剑之名,直至如今。

    陆仁嘉面色煞白地呆在椅子上,院外海棠洁白如云。

    莎丽看了看陆仁嘉,又看向海棠花,眼神逐渐飘渺:“有时候我会梦到一些事情……也许是往事……”

    “什么?”陆仁嘉从绝望中惊醒问道。

    莎丽眼神仍落在虚无处:“太模糊了,也辨不分明……只是有血,好像痛不欲生,从阎罗殿里爬出来似的。也有光,有人冲我笑,很憨厚的笑,还有酒气……”

    陆仁嘉急切地倾过身来,语无伦次道:“那你,那你或许还能想起来什么,你有吃过什么药吗?再试试别的大夫呢?”

    莎丽轻轻摇头,低下眉微微一笑,眉目间透出难得的温柔:“不了,能不能想得起来,也不重要了……”

    

    陆仁嘉正欲追问,院门忽然被“吱呀”一声推开。陆仁嘉回身望去,日光投下一个高大的影子,穿着一身蓝布衣衫,身材魁梧竟至似曾相识。陆仁嘉又惊又喜,一时失态地站起,熟悉的名字就要脱口而出——那人迈出了阴影,眉眼周正,却陌生。

    一声呼唤被生生只在唇边,陆仁嘉如鲠在喉,进退无路。

    不是他。

    莎丽笑着迎上,还未走出两步,来人已大步流星地将她按在椅子上:“你别动,仔细着些。”

    “哪里就这么娇弱了。”莎丽笑着望向他,“怎么这就回来了?”

    “不放心你,回来看看你要不要吃些什么,我好去做。”来人是个壮实的汉子,前半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勤劳都累积在他的脸上,看向莎丽的眼神却柔如春水,带着黄土般朴实的纯粹。他同莎丽说了这些话才注意到陆仁嘉,腼腆地朝她一笑:“莎莎,有客人啊?”

    莎丽挽了汉子的手,兴高采烈地介绍道:“啊,这位是陆姑娘,先前来过信的那位。陆姑娘,这是我丈夫,阿民。”

    “阿……”陆仁嘉张了张嘴,却颤抖的嘴角却始终叫不出他的名字,只得躬身见礼。

    阿民连忙小心回应,言语间微带局促:“陆……陆姑娘好。莎莎先前跟我提过你,她从来没有外地的朋友来,你能来看她真是太好了。她孕中一直情绪不好,你多陪她说说话。”

    “孕……孕中……”陆仁嘉倏然抬头,震惊地看向莎丽。

   莎丽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眉梢眼角都是初为人母的羞涩:“是,刚三个月,就要显怀了。”

    “所以那些前尘往事,才都不重要了吧……”陆仁嘉难以自制地脱口而出,说完方觉失礼,忙不迭地要道歉。

    阿民豪不介意地挥了挥手,轻轻抚摸着莎丽的头发,笑容憨厚又缱绻:“莎莎是在我家门前被捡到的,捡到的时候大家都说她活不了了,我就不信,这不,我家莎莎活得好好的。村长说这是咱俩的缘分,既然前面的事都忘了,那就不算数了。不管莎莎是谁,发生过什么,她都是我老婆。”

    “去你的,当着客人的面说什么呢!”莎丽推了把阿民,脖颈有红霞在烧,“快去地里把活儿干了,不趁着春耕多干点活儿,我和孩子以后喝西北风啊!”

    阿民爽朗一笑:“好嘞!”

    

    陆仁嘉走出小院,日光仍烈。斜风穿过,一两片雪白的海棠花瓣慢悠悠地飘落,陆仁嘉忍不住伸手去接。

    隔着院墙,她也能听见院内莎丽收拾茶水,搬弄柴火的声音。

    曾经一剑斩魔头的飒爽剑士,曾经傲骨铮铮的坦荡侠客,像手中海棠花瓣离开了枝头一样,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前尘。

    仍有人待她极好,甚至像极了当年的人。可终究也不是那个人。

    她本想告诉莎丽,自己或有七剑其他人的消息,若她愿意,她们可以一起去寻。

    然而到底什么样的日子更好呢?

    陆仁嘉自觉也没有资格做决定。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将花瓣装入袖袋,独自向村口走去。

-----我是分割线-------

本来先预告了蓝兔故事的《三里清风》,但是突然更想先写莎丽的故事。

之前《人间朝暮》是我想象中的七剑结局中的一种,七个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活着的人依然奋勇向前,虽然很悲伤但也充满希望。一年多过去我又有了新的想法,死亡并非是终结的唯一方式。

莎丽过得很好。只是紫云剑主的故事再无下文。到底怎样才是更好的,谁说得清呢?

之前听九九八十一里面那句“月满一江水,前世莫追”很有感觉,所以这个系列就叫“莫追”啦。(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劝退h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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