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dow

赐我梦境,不要清醒

【七剑|申时三刻】如期

 【前排避雷】有小刀;cp向是虹蓝/奔莎

    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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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冷,寒潭覆雪。

       冰魄扬起雪沫,剑光凝成一道剪影,寒潭上顿时风雪激荡。

       剑气扶摇上九重。

       接连几场大雪将荷花池冻得瓷实,人行其上如蹈平地,此时冰面上却遍布裂痕。凝神,吸气,起剑,随着一声巨响,荷花池冰面应声破裂,池水向天而起,途中遇剑气顿成冰凌激射而出。呼气,剑气落,冰凌再次被剑气牵引,缓缓入湖。蓝兔挽了个剑花,正要蓄势再起,岸边忽然传来紫檀的呼唤:“宫主——”

       听得声响,蓝兔立刻收了剑势,满池冰凌失了依仗瞬间融化,簇拥出一朵朵浪花。浪打浪间,小小荷花池一时波涛汹涌。蓝兔足尖轻点,踏波而来,落至岸边才问道:“何事?”

       紫檀微微躬身:“禀宫主,济苍派俞佐青求见。”

       蓝兔思考稍许才道:“开仪门,请他到正殿。”

       紫檀还未及应下,就听见蓝兔轻呼一声。抬头一看,刚刚蓝兔收势太急,一丝剑气乱了分寸,划破了袖口至小臂处的衣衫。冷风呼啦啦地灌入,蓝兔饶是内力傍身也生出寒意,刚想皱眉,记忆里却模模糊糊飘出一把清朗的少年嗓音:“怪道你远行不着宫装,这料子实在娇贵得紧……”

       彼时出伏未久,玉蟾上下刚换了新制的宫装,姑娘家得了新衣便是幸福,虹猫一路笑意地看着玉蟾宫人欢天喜地的模样,好不容易走到蓝兔眼前,正要笑着调侃两句“发月例时也没见她们这么高兴,不过是件新衣裳……”,抬头看见蓝兔时,却忽然瞪大眼睛停了言语。

       蓝兔亦是浅浅笑着,一身滚边浅藕色薄纱底料配茶白苏绣云纹,像盛开在夏日余荫的山茶花,眉眼弯弯地道:“早知道换新衣裳能让她们这么高兴,就该把每月的月例银子给省下来给她们裁新衣裳去。”

       见虹猫半晌不言,蓝兔上前两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虹猫?你怎么了?”

       虹猫顿时红了脸。

       这脸一直红到后来练剑时。不知为何虹猫那日比剑时束手束脚,蓝兔心中微恼,出剑便步步紧逼。虹猫一时招架不住,收剑回护时剑气外泄,堪堪划破蓝兔裙摆。听着“嗞啦”一声响,处变不惊的七剑之首吓得差点丢了长虹。

       蓝兔不得已只好换回原来的宫装,虹猫却像个孩子似的缠上了她:“你何时才能再换回那件衣服?”

       “衣服破了,总得补好再穿。”

       “什么时侯能补好?”

       “现在我不得空,待我……”

       “我给你补!”

       蓝兔停下脚步,不怀好意地笑着:“执剑少侠也能拿得绣花针了?”

       虹猫神情只慌乱了一瞬,很快振振有词道:“是我弄坏了你的衣服,自然该我亲自作赔才有诚意。”

       蓝兔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道:“好啊,那在下便有幸请长虹剑主缝衣了。”说着便扬长而去。

       七剑之首不愧为七剑之首,上得了台面,放得下脸面,在磨了紫鸢两三个时辰后,终于也能像模像样地穿针引线了。蓝兔在灯下撑着脑袋看他,看暖黄的灯光在墙上投下他的剪影,看他谨慎小心的动作和愈发认真的视线,看他终于缴械投降后放下针线一脸苦相:“我原以为练剑是世上最辛苦的事,现在才知女工还要难上数倍。身上这件白衣的分量,今日一事后我才明白。”

       蓝兔忍不住扑哧一笑。

       你还是没明白。裙摆的划痕只用紫鸢走两针的功夫,我何必刁难与你?

       “还不是因为你舍不得夸我好看。”蓝兔喃喃地念着。

       紫檀没有听清,只看见宫主捧着破裂的袖口怔怔出神,不由得倾身唤道:“宫主?”

       蓝兔这才回过神来,立刻敛了思绪,正色道:“你让他稍候片刻,我去换件衣服。”刚要走开,蓝兔又补了一句,“莎丽伤势未愈,俞佐青来访先不要惊动她了,就说我有宫里的杂事要处理,晚点再去给她上药。你亲自去看看她的房间缺不缺炭火,再让小厨房新做些她喜欢的糕点,趁热送去,午饭还是我亲自做。”

       “是。”紫檀躬身应道。

       蓝兔转身离开前,在岸边回望了一眼被剑气搅得支离破碎的荷花池,慢慢垂下视线。虹猫一行离开时方才出伏,如今却已是数九寒冬。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俞佐青局促不安地坐在大殿里,尴尬地揣着手,甚至不敢抬头对上玉蟾宫女的眼睛,只能低头喝口茶,再喝口茶,身上像长刺了一样难受。率手下围困玉蟾宫达数月之久,如今造访竟获仪门大开的殊荣,俞佐青也不知道玉蟾宫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浑身不自在地在这里候着。

       喝完第二杯茶时,蓝兔终于出现在主位上:“让俞堂主久等,蓝兔在此赔罪了。”声音是冰凌凌的,笑容却春风和煦。俞佐青愣了稍许,才赶紧起来抱拳一声:“蓝兔宫主客气了。”

       俞佐青偷眼瞧着蓝兔,蓝兔正巧也看了过来,俞佐青吓得一个激灵,慌忙移开视线。许是觉得自己太过失态,他涨红了脸,干咳了两声,直起身先开口道:“在下……在下今日叨扰宫主,是因收到师门急令,命在下即刻带手下回师门。云裳山庄不日前也收到消息,今日将和济苍门同时启程。天门山数月围困,如今解矣。”

       蓝兔颔首一礼道:“如此甚好。多谢俞堂主特来相告。”碎玉般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更如神祗临世。俞佐青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数月前济苍门和云裳山庄围攻玉蟾宫的场景。

       从天门山脚一路杀上去,至玉蟾宫门口,人人都杀红了眼。漫天箭雨如泼,箭尾上的火焰比日头还耀眼。血循着石缝划出歪歪扭扭的形状,从山顶和溪水一起往下流。倒伏的尸体横在血水边上,生前互不相识的人兵戎相向,死后鲜血倒是和睦相融。玉蟾宫人再怎么死战不退,也禁不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天门山登顶在望,据闻被安放在玉蟾宫里的麒麟更是唾手可得。

       直到俞佐青看见蓝兔。

       她一人一剑立在玉蟾宫门外,眼里是足以开天辟地的决心。云裳山庄的墨鹰长老站在队伍的最前头,持连珠箭瞄准蓝兔,洋洋得意地笑着:“蓝兔宫主,为麒麟死伤这么多玉蟾宫人,你心中真无半分疼惜?”

       俞佐青一辈子都会记得当时的场景。

       蓝兔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却因手上也是血染得脸上鲜红更甚,衬得其眉眼愈发庄雅。她缓缓开口,声音冷冽:“玉蟾宫退,”右手执剑起,她左手二指并指成剑,轻划过冰魄剑身,至剑尖处用力一弹,双袖鼓荡,一股惊天动地的内力蓦然炸开在天门山巅,剧烈的声响中她的声音依然凛冽如冰,“冰魄,不退!”

       在她身后,玉蟾宫人扇形排开,领头的大宫女在蓝兔身后半步的位置,举起手中宝剑,和蓝兔神情如出一辙,沉声道:“玉蟾宫,结阵。”玉蟾着统一制式宫装的十余人,从山腰鏖战至山顶,听闻此声一扫疲态,握剑尤稳,步法不乱,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在蓝兔一句“不退”中倏然达成一致,海浪般拍打着俞佐青以为麒麟在望的心。

       习武之人最重心境,蓝兔一句金石之声激荡人心,不仅当时两大门派人心大乱,连俞佐青自己,自攻山一战后境界江河日下,似是生出了心障,再难有寸进。

       “俞堂主?”蓝兔见他半晌不言,不禁轻声唤道。

       “啊?啊,”俞佐青这才回神,慌忙拿起茶杯掩饰尴尬的神情。

       蓝兔见他拘谨的样子,也不点破,只云淡风轻地转了话头道:“墨鹰长老在天门山殒命,云裳山庄那边打算如何处置?”

       俞佐青觑了一眼蓝兔意味深长的表情,额上冷汗涔涔。

       墨鹰本是云裳山庄派出的高位长老,领导云裳庄人与济苍门合作攻山。但墨鹰生性跋扈,围驻山下的这段日子,整日拿无辜百姓作威作福,不堪受辱死在他手里的清白姑娘一双手都数不过来。俞佐青出生名门,自然看不上这般暴发户一样的招摇,但奈何墨鹰修为极高,便是对上蓝兔百招之内也未必落败,俞佐青便只能忍气吞声。明明是两个门派并驾齐驱,墨鹰却事事压过俞佐青一头,以至济苍门也不得不看云裳山庄的脸色行事,俞佐青也憋屈得紧。

       直到半月前一个雨夜,墨鹰长老暴毙。

       一场大雨把线索冲刷得干干净净,只有墨鹰死状凄惨,四肢被四把短剑钉在墙上,胸腔几乎被完全掀开,一把制式古朴的匕首直直插入心脏。一时间人心惶惶,“烈女还魂”的故事四处流传,联军上下都收敛了许多。当然,这纷扰流言也有俞佐青的功劳,而他也终于在众人的忐忑中坐稳了联军首领的位置,号令手下莫敢不从。然而,至于真凶是谁,俞佐青一直毫无头绪。

       直到今日,他瞧见护在蓝兔身侧的大宫女,已不再是那日沉声结阵的那位姑娘,忽地想起墨鹰暴毙次日,玉蟾全宫缟素。

       多年前七剑合璧的故事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里,俞佐青心中顿悟。

       玉蟾女儿死玉蟾,这风骨经年未变。

       瞥见蓝兔仍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他斟酌着用词缓慢答道:“我已传信告知云裳庄主墨鹰长老因重疾暴毙,云裳山庄传令撤退时未提及墨鹰长老之事,想必不会再惹事端了。”

       蓝兔闻言放下茶盏,起身依着江湖礼节一揖到底:“蓝兔代玉蟾宫谢过俞堂主从中斡旋。”

       俞佐青急忙站起,连声说着“不敢不敢”,心中却惊叹于蓝兔心思敏锐。

       蓝兔侧身向紫檀道:“雪天山路难走,你带人送送俞堂主。”

       紫檀还未来得及应下,门外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别麻烦紫檀啦,刚巧我也要下山,我送送俞堂主就是了。”

       蓝兔眼神瞬间明亮,起身迎道:“莎丽,你怎么出来了。”

       门外雪光忽地一暗,莹莹雪光勾勒出玲珑身影,莎丽后背缚着紫云慢慢走进,巧笑嫣然。

       俞佐青心里咯噔一声。

       那日围攻声势浩大,饶是蓝兔举玉蟾之力,也只能堪堪拦下。双方僵持之际,也是这一身紫衣自山脚一路杀上,倒提紫云,浑身浴血,眉目间如黑云压城,却在看见蓝兔那一刻生出半开繁花压枝低的光彩。也亏得她眉眼大气又疏朗,才能将一身妖艳的红紫生生压成明媚,连眼角的泪痣都只觉妍丽,未觉轻狂。

       蓝兔在那时,也是这般亮了眼睛。

     就像罗刹炼狱里忽然有万丈光芒冲天而起,两个姑娘并肩站在一起的时候,万物静默,只有合二为一的那道剑光,成为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蓝兔连忙迎了上去:“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等我上药吗?伤口还没好透,走路疼不疼?”

       莎丽朗然一笑:“疼什么疼,都卧床休息小半个月了,什么时候这么矫情过。”她握住蓝兔伸过来的手,冲俞佐青抬眉一笑,“俞堂主,好久不见。今日又是来找麒麟的?”

       俞佐青只能苦笑:“紫云剑主说笑了,上次是在下冒犯,今日是特来辞行的。”

       莎丽耸了耸肩:“也是,再不走可赶不上过年了。刚好,我与你一道下山,也好做个伴。”

       “这么急着下山做什么?”蓝兔拉过莎丽,“虹猫他们不出几日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一同在玉蟾守岁就好了……”

       莎丽伸手捂住蓝兔的嘴:“打住!去年就在玉蟾贺岁,今年怎么也该轮到你们来金鞭溪了,哪有年年来玉蟾宫骗吃骗喝的道理。”见蓝兔挣扎着想说话,莎丽不容置喙地补充了一句,“就这么定了。”说着,又向蓝兔眨了眨眼,眼神虚虚瞟向俞佐青的方向。蓝兔会意,思索片刻便没有再坚持。一旁的俞佐青不好意思看两位姑娘,正眼观鼻鼻观心地端正立着。

       蓝兔将二人送至玉蟾宫仪门,莎丽一手提着蓝兔塞的药材补品,一手挽着蓝兔的胳膊:“玉蟾危机终于得解,之前忙着没顾上,你赶紧给虹猫他们传封信吧,顺便让虹猫跟大奔说一声,赶紧回客栈准备年夜饭了。”

       蓝兔扑哧一笑:“大奔他们去了这么久,你就只说这一句话?你受伤的事,也不教他知道?”

       莎丽松开蓝兔,替她紧了紧领口:“左右伤好得差不多了,何必让他再担心。至于他的情况,”她缩回手,展颜一笑,“我信得过他。”

       蓝兔含笑点头,看着莎丽转身下山,向她背影道:“你慢点走,下山小心些。”

       莎丽在前面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背影如剑。俞佐青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本想再与蓝兔客套两句,思索再三,决定还是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好。

       


       山上积雪未化,深处可过膝盖。莎丽蕴了内力提气轻身,脚步轻盈地在雪地上一蹦一跳,轻功没那么扎实的俞佐青只得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很快面上就覆了一层细汗。

       莎丽余光瞥见俞佐青的疲态,便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像寻常闺阁女子一样,一脚深深地踏入雪中。积雪拥住脚脖子,感受寒气自下涌上,莎丽脸上却露出许久未见的欣慰神色。    瑞雪兆丰年,明年若能丰收,菜价应会降下,客栈的成本便能削去不少。

       俞佐青不知莎丽所想,只看见莎丽脸上忽然露出精明又亲和的笑容,就像在柜台后看着账簿拨弄小算盘的店老板,又像小酒楼里穿堂而过的老板娘,笑着招呼客人酒够不够,菜好不好。记忆里倒提紫云,英姿飒爽的身影,倒是逐渐渺远模糊了。

       莎丽感觉到俞佐青在打量自己,索性侧过脸正向他,主动开了腔:“俞堂主这回离麒麟可就只有一步之遥啦,就这么空手回去,不会后悔吧?”

       有了方才那个充满烟火气的笑脸,俞佐青倒不怎么畏惧她了,说起话来也大胆了些:“唉,实话实说,要不是师命难违,我可从来没打过麒麟的主意。”

       “哦?”莎丽脚下踢踏着雪沫,好奇地望向他,“江湖里人人都想要麒麟,俞堂主不想要?”

       莎丽的声音清亮宛转,说话时一双手大大方方地在身侧摇摆。俞佐青的小妹也有这样的习惯,不知不觉中,说话也越发随性起来:“我家世代从武,家父曾说,如果武学一道若不能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往上走,那便像饿汉饥不择食一般暴殄天物,那也没了趣儿。所以喝麒麟血这样的旁门左道……”俞佐青一直如履薄冰的神情里第一次出现不屑,“不止佐青看不上,俞家上下都不会放在眼里。”

       莎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俞佐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还未及敛了神色,就听见莎丽笑呵呵地道:“俞堂主果真豪杰,蓝兔看人的眼光真比大奔认酒还准。”

       俞佐青被夸得一头雾水:“与蓝兔宫主何干?”

       莎丽轻轻拨开被压弯的树枝,积雪簌簌而下,莎丽的面容被碎雪分割得斑驳而模糊:“早前处境危困,跟蓝兔商量着要怎么做,蓝兔明言俞堂主家学渊源,是人中龙凤,必不屑于喝麒麟血这样一步登天的武林邪道,也不会与寻常百姓过不去,只要俞堂主能掌联军首领之位,再无师门压迫,玉蟾宫围与不围,也没太大差别。”

       积雪似乎落进了俞佐青的脖子里,俞佐青一个哆嗦,再看向莎丽时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苦笑:“多谢蓝兔宫主这一句话,让佐青捡回一条命。”

       莎丽开怀一笑:“俞堂主现在可以放宽心啦,这玉蟾最终不是给了俞堂主仪门大开的殊荣,我上玉蟾这么多趟,可没也没多少回是从正门进的。对了,济苍门远在塞北,俞堂主这也是第一回来湘西吧?可有去附近名胜游览过?吃过什么湘西的好吃的没有?”

       “哪有时间啊,”俞佐青苦着脸,“早听闻湘西风景如画,本想着找机会前来游玩,谁知第一次来湘西竟是这般机缘……”

       俞佐青大倒苦水,莎丽笑得前仰后合,一路上指点了许多值得赏玩之处,还顺道数了数湘西特色的菜式点心,就像殷勤招揽友好友的主人般亲切自在,俞佐青也渐渐忘了先前双方对垒的刀光剑影。

       直到山脚下,一群年纪各异的百姓在雪地里翘首盼望,看见莎丽的时候,个个都满面笑容。

       “莎丫头,你可终于回来了,山上都还好吧?”年老的上前两步,佝偻着身子满脸关怀。

       “莎丽姐姐,莎丽姐姐,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蓝兔姐姐没跟你一起来吗?”年纪小的直接扑了上来,莎丽不得不弯腰一手抱住一个。

       “老板娘,之前可是说好了过年要订我家的菜,我可已经把最新鲜的菜和最大个儿的鱼留给你了,你要反悔了可得赔钱啊。”商贾走贩远远地招呼着,言语市井,神情里却是敦厚朴实的关心。

       “我没事儿,蓝兔也没事,你们别担心啦,”莎丽放下怀里的孩子,向不远处的鱼贩招呼着,“那鱼记得给我留着,还有冬笋和鸡,之前说好的价可不许再涨了!”

       众人一阵哄笑,白白的雾气从人群里缓缓上升,直到弥散在寒气里。俞佐青不知怎的,脸上也泛起笑容。一旁正在换牙的小孩看见了他,却立刻变了脸,大喊道:“坏人!”

       众人这才注意到尽退无措的俞佐青,有人眸带畏怯,有人一脸愤恨,年纪再小些的丫头甚至吓得哭着钻进了身旁父母的怀抱。倒是牙齿漏风的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就要向俞佐青砸去,一边用力还一边喊着:“坏人!你们砸了我家的店,还打伤了莎丽姐姐,坏人!”

       俞佐青笑容僵在脸上,垂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不由自主地握掌成拳,却始终没抬起去拦下小小石子。

       莎丽越众而出,一把拉过俞佐青,一边难以察觉地暗气微吐,将小石子打偏,一边笑意盈盈地向众人笑道:“大家误会啦,这位是蓝兔在济苍门的朋友,那个欺负你们的墨鹰就是他打死的。他今天来是来带走这些包围天门山的人的,快过年了,人家也得赶回家过年呀,大家给他行个方便吧。”

       众人面面相觑,稍远处中年汉子依然难掩激愤,近些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高不过膝的小孩子们怔怔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父母,胆小的抱住父母的腿向后躲,倒是胆子略大些的,似是信了莎丽的话,一摇一晃地向俞佐青靠近,又被自家父母紧张地唤回。    俞佐青低下了头。他认出了其中两户人家,一户人家的闺女不堪墨鹰凌辱自尽未遂,一户人家是路边小贩,在他眼皮底下,被济苍门的人掀翻了摊位。莎丽一直面色不改地拉住俞佐青的手腕,顾盼左右时依旧神采飞扬:“这段时间不安生,劳累大伙儿啦,不过现在事情都结束了,大家可以安心过个好年了。唉,老钱头呢?啊,这呢,您老待会儿记得把我订的新鲜蔬菜给我送来呀,我送送俞堂主就回客栈。”

       老钱头看向俞佐青时面色阴晴不定,转向莎丽时却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好说好说,要多少有多少。”

       人群躁动不安,最前头辈分最高、年纪最长的阿婆率先打破沉默:“莎丫头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朋友了。小伙子,”老人艰难地抬起头,干瘪的脸上皱纹如石刻,露出笑容时一生所历的风霜似从皱纹中流泻出来,她伸出手,皮包骨的手上已无光泽可言,嶙峋得让人心惊,却捏着两个小小的红色纸包,颤抖着递给俞佐青和莎丽,“你辛苦了,赶紧回家过年吧,阿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啊。”

       莎丽连忙接了去,瞧见一边俞佐青一动不动,赶紧悄悄戳了他一下:“接啊,不接吴婆婆的红包,她是会生气的。”

       俞佐青躬下身子低下头,双手缓缓伸出,握住老人的手,阴翳覆盖住他的双眼,只能看见他喉头微动:“阿婆,新年快乐。”

       巨石临空般压抑的氛围,就像众人呼出的雾气般消失在雪中。在互道新年快乐的声音中,莎丽别了百姓,又向前送了一程,俞佐青沉默半晌,终于道:“蓝兔宫主坚持要送我,就是怕我被他们为难?”

       莎丽摊手一笑:“早说俞堂主是聪明人。”

       俞佐青左手捏着红包,红包皱皱小小,俞佐青捏了捏便知只有两三枚铜钱,却一直紧紧攥在手中:“不成想紫云剑主跟镇上百姓关系这么亲厚。”

       “嗐,”莎丽笑道,“七剑归七剑,客栈生意总是要做的,不然像跳跳这样隔段时间就来白吃白喝,我怎么遭得住呢,也不是谁都像蓝兔家大业大。”

       俞佐青听着莎丽的抱怨,不自觉地也笑出声来。

       一声熟悉的脆鸣倏尔响起,莎丽眯眼抬头瞧了瞧:“哟,是小六。”

       “小六?蓝兔宫主的灵鸽?”俞佐青一脸纳闷,“蓝兔宫主若要给虹猫少侠传信,不应直接北上吗?怎么朝这儿来了?”

       莎丽也正奇怪,瞪着眼睛想了想,顿时乐了:“大概鸽随主人吧。”

       “此话怎讲?”俞堂主仍如身在迷雾。

       莎丽看着小六渐行渐远的身影,眼里的笑意云蒸霞蔚:“迷路了呗。”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冬日里北方的天黑得格外早些,申时未久,已暮色四合。虹猫和跳跳一前一后打马飞驰在林间小道上,偶尔从道边青杨的间隙里闪过,留下模糊不清的黑影,去势如疾鹰。

       “翻出了这片林子,离湘西就不远了。”虹猫的声音落在寒风里,传进跳跳的耳朵时已断断续续。跳跳夹紧了马腹,马鞭凌空打了个呼哨,胯下骏马便更加风驰电掣。马上的跳跳随着马蹄声一起一落,碎发被细汗濡湿又被风吹得干透,紧紧贴在前额上,让人难受得紧,跳跳也顾不上拨弄。眼里明明也是焦灼,跳跳话出口时却依旧带着三分调笑:“虹少侠已经归心似箭了?”

       虹猫一手握紧马缰,一手马鞭几乎一刻不停地驱使着坐骑,不肯接跳跳的话头,丝毫不掩心中忧虑:“我们尚未接到蓝兔的消息就离了济苍门,我怕他们出尔反尔,现下还是尽快赶回玉蟾宫的好。”

       跳跳的声音从后面逆着风飘来,被马蹄声踏成破碎一片:“云裳山庄被逗逗他们闹得鸡飞狗跳,老庄主崩逝后大家都忙着争庄主之位,又折了长老墨鹰,已顾不上玉蟾宫了;济苍门也被你威逼得门主易位,现在当家的俞家长公子明白事理,应当不会再出大乱子了。”

       虹猫眉心深蹙,习惯性地摇了摇头,也不管跳跳能不能看见:“我还是不放心。那日在玉蟾宫我们走得太急了,说是围魏救赵,但只留下蓝兔和莎丽两个人,实在太冒险了……等等,什么声音?”

       虹猫突然勒住马缰,黄骠马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不已。跳跳本离他不过半个马身的距离,想要勒马是万万来不及了,只能向左拼命闪躲,一个不慎连人带马摔进了青杨林中。好在骏马颇通灵性,打了个响鼻就翻身站起了,跳跳却是直直栽进了落叶堆中,从林中牵马出来时从头到脚都是枯枝碎叶,甫一瞧见虹猫就愤愤道:“虹猫你怎么……”话刚出口他便止住了声音。

       虹猫的肩上,一路飞过大江大河的小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随呼吸上下起伏,似是着实累坏了。虹猫急急忙忙地拆着小六脚上的信笺,握惯了剑的手却因极度紧张而颤抖不已,半晌没能拆开。跳跳摸了摸身边骏马的脖子,无奈地叹气道:“算了,看在蓝兔的面子上,原谅他这一回莽撞行不行?”骏马蹭了蹭跳跳粗粝的掌心,跳跳看着虹猫,依然牵着马缰站在一边,握着马缰的手因过分用力而指尖泛白。

       即便一路上不断宽慰虹猫,自己也是担心的。

       终于拆开了信笺,虹猫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先是诧异,再是疑惑,最终目光只在一处缱绻,眉心松动,紧抿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绷了数日的脸慢慢柔和下来。眼底,天光破层云。

       跳跳这才感觉五脏六腑都回到了原处,感觉寒风如刀割得脸上生疼,感觉连日纵马浑身都像要散架了一样,感觉自己再不睡觉就要驾鹤西归了,却也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和畅快。跳跳急忙松了马缰凑上去看了蓝兔的信。

       然而,一看就傻眼了。

       最上面一行是蓝兔常用的簪花小楷:“冬雪如期。”

       再往下一行字体未变,语气却是一转:“莎丽让给大奔捎句话,说客栈等着他下厨。”

       空了几行,就完全变了字体,像是达达的笔迹,雅致从容又带着难掩傲骨的锋芒:“大奔说他知道了,这就回金鞭溪客栈了。另外,逗逗问蓝兔说‘冬雪如期’是什么意思?”

       “这……怎么还有达达的笔迹?”跳跳递还信笺,问道。

       虹猫安抚一般顺了顺小六的毛,嘴角牵出温柔的笑意:“我也不知,这就得等除夕守岁的时候问达达他们了。”

      跳跳看了又看蓝兔的“冬雪如期”,心领神会地一笑:“蓝兔这句,你怎么回?”

       虹猫把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六放入怀中,打了个呼哨唤来小七,从包袱里起出纸笔,趴在马鞍上认真地想着回信,想着想着,眼前竟似浮现出蓝兔凭窗写信,犹豫不决的模样:该写点什么好呢?艰辛危苦自不必提,只说“诸事无碍”好像也不足以表露心情。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直到笔尖滴墨,在纸上染出浓淡相宜的花儿来,蓝兔慌忙想拿手绢去擦,低头间看见身上的衣裳,忽然想起晨起练剑时忆及的旧事。

       相见相别路回转,霜寒已至归期晚。

       虹猫提起笔,跳跳按捺不住,悄悄伸了脖子在后面偷窥。笔走龙蛇间银钩铁画,收笔时却极尽温柔诚恳,像在冰天雪地里捧起春日的第一株桃花。

       “归期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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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写这么长的贺文我就咬死我自己!腰斩了男生part后终于赶上了QAQ

感谢一直啄我的鹊鹊!感谢产粮的太太们!能在过年吃到这么多粮非常非常开心,我爱我圈,圈里的太太们都是人间瑰宝wwww

最后,感谢阅读,爱你们【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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